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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伦敦的第二天,脑袋里还残留着地中海阳光和香槟气泡的嗡鸣,李乐就抱着一摞书,脚步蹒跚着到了克里克特教授的办公室门口,进行每周一次的导师面谈讨论。
看了眼门牌上,在小李心里能直译成“狮驼岭”仨字儿的名字,默念两遍“笙儿保佑嫩爹”,这才敲了门。
“进来。”门内传来老太太那标志性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
李乐推门而入。克里克特教授的办公室与森内特堪比查尔斯三世窝棚的杂乱无章形成鲜明对比,一切井井有条,书籍分门别类,桌上的文具摆放得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在桌角的一束银铃花上,老太太本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羊毛开衫,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的花镜,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诶?花儿?这屋里啥时候有过花?
李乐不由得又瞄了眼那束如同挂着一串儿小钟的银铃花。
“教授。”李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清醒一点。
克里克特没抬头,只是用笔尖点了点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坐。”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李乐依言坐下,心里有点打鼓。
目光扫过桌角,看到了那叠眼熟的稿纸,是他去巴塞罗那之前,绞尽脑汁写完交上来那份关于“功能主义与结构主义之争的人类学反思”的课程综述。
心脏不由得咯噔一下。那玩意儿他自己写得都心虚,为了赶在巴塞罗那的汇报,这篇基本上是硬着头皮把各种理论梳理了一遍,夹杂了些半生不熟的批判,估计在克里克特这种理论大家眼里,跟小学生作文差不多。
果然,第一张纸,就几乎被猩红色的笔迹淹没,批注、问号、删除线。。。。如同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屠杀,堪称红潮翻涌,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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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哀嚎,“嘶~~~~药丸!这顿批是跑不了。!”
克里克特终于放下了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那叠稿纸。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太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身体微微后靠,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看向李乐。
“第3页,你对帕森斯AGIL模型的归纳,过于简化了适应和目标达成之间的动态关系。这里,”克里克特点了点一处被红笔圈出来的段落,“你忽略了在高度分化的现代社会,子系统目标与整体系统目标之间存在的永恒张力。回去看看帕森斯1951年那本书的第七章,以及后来卢曼对他的批判,重新写。”
“第7页,提到默顿的显功能与潜功能时,你引用的案例是教育制度。想法不错,但分析流于表面。潜功能不仅包括社会网络的形成,还应涉及文化资本的隐性传递、阶层固化的机制。。。。。这里的分析深度,配不上你前面搭建的理论框架。”
批评依旧尖锐,直指要害,但克里克特的语调是平缓的,而非单纯的训斥。
途中,又拿起笔,在稿纸边缘空白处,写了几个关键词和参考文献名字。
“看看特纳的象征人类学,还有萨林斯的历史人类学,或许能帮你把批判的钉子钉得更深一点。别老盯着那几本教科书上的经典吵架。”
李乐一边听着,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却越发纳闷。这不对劲啊?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交出这种水平的狗屎,克里克特早就该“飞刀”一把接一把的把他批得狗血淋头,最后轻飘飘来一句“重写,或者考虑换个专业”了。
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还给他指了修改方向?
克里克特终于将主要的修改意见说完,总结道,“总体框架是清晰的,看得出是用了心,没有敷衍了事。但细节上的粗糙和思考上的惰性,依然存在。拿回去,按照我标记的,好好修改。”
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小李心里七上八下,终于没忍住,带着几分心虚和试探,小心翼翼地开口,“教授,那,您。。。。。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我听着,认真改,绝对不含糊。”
克里克特端起桌上的白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抿了口,抬起眼皮,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秒钟。
“听说,”她慢悠悠,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在巴塞罗那,很是风光了一场?那个临时增加的专题研讨会,反响热烈?连玛丽·维特根斯坦都表示要关注你的后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