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妘:“你腿脚还伤着,不必着急……”
“不必了。”温峻打断她,“太后,臣虽位卑,也知廉耻。”
“你……”
温峻又说了一遍:“臣告退。”紧接着就是脚步声,明绰想躲也来不及,被走出门的温峻撞了个正着,两人都是一愣。反而是察察,面不改色地叫了一声“大人”。温峻脸上先是发白,见明绰的表情很显然已经知道他与太后的事,便飞快地红了一片,低头含糊地叫了一声“皇后”,马上走开了。
明绰本想叫住他问一问冯濂之的事情,但是看他拖着伤腿也要落荒而逃的背影,终究又没有开口。段知妘已经听见了温峻叫她,等明绰进门,她已端坐相候。察察将令牌归还给太后,明绰三言两语交代了丞相府中发生的事情。她既不想进一步激化矛盾,也不想让萧典更无地自容,便把萧典如何受辱轻轻揭过,只说了自己言语敲打过丞相。太后面色虽然如常,但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令牌,好像压根没听明绰在说什么。
“太后,”明绰突然问道,“贺儿薄近日出了什么事吗?”
“贺儿薄?”段知妘抬头看她“他怎么了?”
“今日丞相府中宾客很多,各部都派人来贺。唯独贺儿家只有贺儿冲一个小儿在。”
这多少有些轻慢了。要么,是贺儿薄病了?
段知妘把令牌收起来,微微皱了皱眉:“没听说。”
“也许是我多心了。”
段知妘“嗯”了一声,看起来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明绰朝察察使了个眼色,她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她一走,段知妘又警觉了两分,看着明绰微微挑眉:“皇后有话要说?”
“我是在想,”明绰小心斟酌着字句,“温大人和萧大人怎么会去丞相家的席面,瞧着也没请别的汉臣。”
段知妘闻言便揉了揉眉心:“都是他一厢情愿!”语气竟是有些恼,听着不像是在说萧典。
“豪尔特也在温大人那里学过汉话吧?”明绰替温峻说话,“温大人心胸宽广,不以胡汉之别为成见……”
段知妘突然站了起来:“那我要他娶步察巴合的侄女,他怎么说什么也不肯!”
明绰一愣,她不知道还有这事儿。段知妘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也很后悔突然说出了口,但皇后也不是什么外人,她只微微有些尴尬,便也不装了。明绰见她神色坦然,也直接说了出来:“温大人不愿另娶,想来是有别的缘故,不是介怀胡汉有别。”
段知妘摇了摇头,语气无奈而痛心:“他是疯了心,不想活了。”
明绰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太后,段知妘给了她一个眼神,明绰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惊得捂住了嘴。温峻定是起了僭越之心,想要太后改嫁。太后有情人,乌兰徵愿意睁只眼闭只眼,还肯重用,说到底是因为太后和温峻都于社稷有用,他愿意顾全大局。但温峻若公然求娶太后,辱及先帝,乌兰徵就是想保也保不住他的命,到时候追究起来,连太后也逃不过罪责。
怪不得段知妘突然冷落了温峻。
明绰放下手,把那份惊愕咽了下去,半晌,轻声道:“温大人也是痴心人。”
“我要他的痴心有何用?”段知妘毫不犹豫地反问,声音冰冷,“我要的是他活着,好好为我做事!他口口声声地不分胡汉之别,真论起婚事就一口回绝,步察巴合会怎么想!你以为齐木格今日为何要羞辱他二人?咎由自取,愚蠢至极!”
明绰被她一连串质问得不敢出声,段知妘也知道不该冲她,几句话说完便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狠狠克制,憋得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呼出了一口气,平复了声调:“你今日处理得很好,回去早些休息吧。”
这便是下逐客令的意思。明绰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留下。太后很少会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透露给明绰,可是这一刻,明绰似乎感觉得到她在想什么。她本以为段知妘当时恨不得立刻就要召雍州军踏平丞相府是因为她恨齐木格,但转念一想,太后其实从来不是一个这样冲动的人。
明绰觉得她似乎并不应该就这样起身告辞,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或是表达理解之类的话太绵软了,更像是会发生在她和桓宜华或者是叱云额雅之间,而她始终不知道与太后之间是一个什么样的距离。段知妘显然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婆母,但也称不上姐妹,她有的时候会让明绰想起母亲,但更多的时候,段太后就是段太后。她们是同盟,却不是朋友;是对手,却不是仇敌。
“所以太后才宠幸法师吗?”明绰突然问,“为了让温大人死心?”
段知妘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被明绰的这个问题激怒了。太幼稚,又太自以为是。她才多大?见识过几个男人?人间情爱她到底懂了几分?就敢来这样揣测她做什么,不做什么?
“不,”段知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宠幸慧玄,是因为我愿意。”
明绰不为所动,平静得近乎一种挑衅:“那今日太后不该冲动。”
段知妘没说话,她长久而安静地注视着年轻的皇后。那份被挑衅的怒火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但她还是不明白萧明绰留在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为了窥探她的内心?还是她又有什么无聊的心结需要她来开解?段知妘厌烦萧明绰偶尔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令她想起了另一位太后。有的时候她是故意的,当她需要与萧皇后结盟的时候。但她不想做萧明绰的母亲。她没有耐心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不要太担心远征的丈夫,温柔地解释为什么她应该这样做,或者为什么不应该那样做——那是谢拂霜该做的事情。段知妘甚至在心中升起了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憎恶。你没有把你的女儿教好,现在她站在我面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段知妘顿了顿,“我以为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