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就不喝了。”明绰仍是笑着,“我瞧萧大人身体不适,我还是先带萧大人回去吧。”
齐木格侧过耳朵去听那人的翻译,豪尔特已经欢喜地主动跟明绰说起话。年轻一代的西海人都必须学汉话,她的吐字也十分清晰:“多谢可敦!”她说着,朝步察苏古勒招了招手,那女孩儿也跑上来,小声对豪尔特说:“我跟你说了,可敦人很好。”
“不用客气。”明绰也笑了笑,也亲热地握了握步察苏古勒的手,“你生辰的时候记得跟我说,我也送你一份礼物。”
步察苏古勒的眼睛一亮,豪尔特便道:“比我的多吗?”
“那自然是比不过你。”明绰笑着伸手替她扶了扶头上歪了的珊瑚串,突然道,“豪尔特妹妹的尊贵不输公主,等我给陛下写一封信,为你请封,以后啊,你就是陛下的亲妹妹,让你名正言顺地做公主,好不好?”
在场听得懂汉话的西海人都微微变了脸色,连齐木格都不需要那汉人的翻译,一张脸登时一沉,阴恻恻地盯着皇后。可是豪尔特一点儿听不出来,只顾高兴,拍着手道谢,还回过头去跟齐木格说什么。齐木格硬是挤出了一个笑脸,敷衍地朝女儿点了点头。明绰这才盈盈一拜,就此别过:“丞相,吃好喝好。”
她转身就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萧典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段锐半扶半拖地带着快速跟上。明绰其实恨不得能跑出去,但她有意控制着步速,昂着头,威严而从容地一路走出去。直到那三个几个人都围上来,丞相也没出动府兵,明绰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先扶着萧典上了马车,明绰才跟着坐进去。萧典羞惭满面,扭过头把头靠在马车厢壁上,手指紧紧地攥着那件大氅,老泪纵横。明绰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君子死而冠不免,今日之辱,对萧典来说,实在是比死还难堪。
“萧大人,”明绰斟酌半晌,也只能轻声道,“还望大人保重,以待来日。”
萧典猛地转过头,眼睛透出了凶光:“还有什么来日?”
明绰顿了顿,沉声道:“大人可信本宫?”
萧典抬起头,看了她许久,突然跪了下来。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大氅,一时维持不住平衡,几乎是摔了下来,发出了“咚”的一声。明绰伸手去扶,萧典却执意叩首,只道:“老臣残躯贱生,甘为皇后马前之卒!只求皇后能雪老臣今日之耻——”他咬牙切齿,“让齐木格用人头来偿还!”
明绰伸手把他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臂,像是一句无声的诺言。
“本宫先送萧大人回去……”她从马车中探出头,刚要嘱咐先去尚书府邸,余光却瞥见有个人从丞相府中急匆匆地奔了出来,竟是齐木格身边那汉人翻译。段锐的头轻轻一歪,手下马上拔了剑,不许他再靠近马车,他只好扬声哀求:“皇后!冯濂之求见!”
原来他叫冯濂之。明绰冷着脸问:“做什么?”
“草民斗胆……”冯濂之的声音弱下去,“请问温峻大人……伤得如何?”
明绰有些意外地把车帘挑得更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萧典也看清了来人,突然轻声道:“
是此人相助温峻脱身。”
明绰心里有了数:“你与温大人有旧?”
“草民哪敢与温大人有旧。”冯濂之低了头,“只是温大人看得起草民,与草民聊过一些乌兰语上的……皇后恕罪,草民只是……”
明绰听明白了,冯濂之出身微末,又投在齐木格府中,西海人不会把他当自己人,长安士族更看不起他。温峻主张归汉之策的前提是汉人也要去了解乌兰人,所以主动为乌兰人作史立传,冯濂之的乌兰语如此纯熟,温峻私下必向他讨教过。这是一段没有人看得起的友谊,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但冯濂之还是出手帮了温峻。
“温大人无事。”明绰的语气稍微软了软,见到冯濂之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突然又道,“冯先生有才,何必明珠暗投?”
冯濂之惊异地抬起头,看着皇后说不出话。但明绰就说到这里,放下了车帘。皇后的车驾启动了,段锐带着人跟在后面,顺着长街,慢慢消失在了冯濂之的视线中。
第64章
明绰先将萧典送了回去,反复承诺会将今日之事一字不差地写信告知乌兰徵,又阻止了一次萧典拔剑自刎,耐心劝解,好不容易才将他安抚下来,萧典妻儿恭送皇后出门,千恩万谢,自是不提。
段锐一直带人把皇后送回了宫中,才将令牌还给察察。明绰随她一起去长霄殿复命,没想到正遇见慧玄出来。明绰只意外了一瞬,便重新敛了神色。自从那日她严词拒过,慧玄并未再扰过她。如今长霄殿外擦肩,他也只是朝皇后行了一礼,什么都没多说。
明绰和察察一起进去,在门口便听见了温峻的声音:“太后是要他来治臣的伤,还是要他来诛臣的心?”
那语气听得明绰脚下一顿,她心中不太想窥探这样的私隐,但方才进来时正遇到慧玄离开,里面的人都没注意到她的脚步,如今长霄殿里外安安静静,她又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察察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明绰正犹豫,段太后已回道:“你想得太多了。法师慈悲为怀,医道精湛,又不会害你。”
温峻闻言便笑了一声,笑中满是悲戚,竟是哀莫大于心死。
“臣多谢太后的恩典,”里间传来簌簌的声音,似是温峻起了身,“臣告退。”
段知妘:“你腿脚还伤着,不必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