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绰回了宫,好像完全把此事抛到了脑后,再也没有提起。洛阳的战事已到了僵持阶段,军报反而缓了下来,剩下的便只有乌兰徵的私信。陛下怨念很大,说谁谁谁写信夸皇后把朝政处理得很好,怎么连大臣都知道给他写信,皇后不给他写。明绰只好回复,让他别浪费人力传这样不相干的信,早点打了胜仗回来再说。于是洛阳下一封来信便是贴了鸟羽的军中急件,吓得明绰拆信的手都在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但一打开,还是乌兰徵的笔迹。上一句还在说拔拔真被断了粮草肯定撑不长久云云的“正事”,下一句就开始星星月亮、思卿念卿地胡言乱语。明绰看得哭笑不得,倒想问问教陛下汉话的到底是哪位师父,这都教的什么东西,嘴上只道:“怎么这样胡闹!”
梁芸姑低着头给她整理案头已经堆起来的文书,嘴角也含着笑:“都把陛下逼成这样了,长公主就回一封吧,一路都有驿站换马,又累不死人。”
“劳民伤财。”明绰小声道,“什么昏君。”
梁芸姑点点头:“好,你是贤后。”
明绰假装没听出来她阴阳怪气,顺手从群臣的上表里抽出了温峻熟悉的笔迹。前面照例问安,写了几件汉学中的杂事,要皇后定夺,然后又不经意地写了一笔,“凉州事已了”。紧接着,笔迹突然就变了,前言不搭后语,只写了几个字。
“骊山北麓,柳泉村。”
第66章
明绰传了地方令来问,却说不知道“柳泉村”这个地方。她去查去年为了筹备军队粮草时朝各地征粮的记录,也没有查到有“柳泉村”交过粮。
然而皇后派了人去骊山北麓,回来却说确实有那么一个小村子,人口还不过百,拢共那么几户,只有老人和女人,一个青壮年都不剩了。许多人家都已经门户倾塌,看起来饱受战争之苦,也许正是因此,才免了这个村庄的征粮。
明绰再传温峻来宫里问话,他承认那一句是冯濂之在他奏疏中所写,但冯濂之一句都不肯多解释,还嘱咐了他不要告诉太后,这件事只能让皇后知道。明绰让温峻再去联络冯濂之,那人却再也没有出过丞相府。
明绰一时毫无头绪,只好暂时抛到了脑后,却在几天后的深夜突然被梁芸姑唤醒。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地,没听清楚梁芸姑说什么。梁芸姑手脚麻利地给她穿上衣服,只道:“慧玄法师来了。”
明绰一愣:“方千绪?”
他大半夜的怎么进的宫?
“奉太后手谕来接皇后出宫。”梁芸姑来不及给皇后梳头,只把一顶帷帽套在了明绰头上,拉着她就起身。明绰还想问话,但梁芸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先别问。今天晚上贴身伺候的是冬青,她也醒着。梁芸姑交代了她两句,让她还是在屋里呆着,做一切如常的样子,不要叫醒其他人。明绰被这架势吓得不敢再问,看着梁芸姑动作飞快地在从妆奁里拿出什么,又从案上拿了什么,最后用一块布包住了皇后的玺印,揣在身上,催着明绰出去:“快走!”
明绰跟在她身后,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绕到了长秋殿后面的小厨房,走了一条宫里仆役通行的窄道。夜深无灯,明绰没走过这条路,不敢快步,只好叫了一声“芸姑”,那语气分明还是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小孩子。
梁芸姑停下来,单手把皇后玺印抱住,腾出一只手,牵住了明绰往前走。
“丞相在骊山深处养了三千死士。”梁芸姑把声音放得很低,不像是怕被人听见,倒像是不想吓着她,“柳泉村里的老弱妇孺其实是丞相安排在那里照顾和监管死士的人。”
明绰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下子全明白了。
养三千死士花的是钱,但私造三千人军队所需的甲和兵器,不可能靠花钱就无声无息地做到。齐木格若要起事,必定要先去长安武库拿兵器。皇帝不在,太后和皇后的手令都能打开武库。但是太后手里有雍州军,他胁迫不了,那么他的目标就只剩下皇后。
梁芸姑拉着明绰拐了个弯,也不知道这是宫里哪块地方,杂草丛生,无人打理。月下却停着一辆马车,慧玄站在马前,见到她们二人前来,礼也不行,只催着明绰赶紧上车。
“去哪里?”明绰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西觉寺。”
明绰和梁芸姑都爬进马车,慧玄动作敏捷地跳进车夫的位置,一扬鞭,催着车马跑了出去。
长安的夜晚很平静,无人也无灯,一点儿不像是有什么动乱要发生的样子。慧玄没有走城中的大道,从城外的小路绕去了西觉寺,等走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明绰一下车,便见到西觉寺外重兵围着,段锐亲自站在门口迎接皇后。
“段将军,”明绰让他免礼,“雍州军全都来了吗?”
段锐只道:“皇后放心,西觉寺绝对安全。”
他说完这句,就再也没有对皇后解释什么,做了个放行的手势。慧玄在前面带路,梁芸姑始终站在明绰身边,还拉着她的手。明绰在帷帽下努力地辨认到底是寺中哪里,等到发现还是去了清心居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太后呢?”
慧玄把房间门推开,做了个恭请的手势,但明绰没动。
“我要见太后。”
“太后已经带兵进城了。”慧玄语气平静,“皇后还是进来先喝杯茶,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