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惊诧不已,全身都麻木了,又被他拔出来,让它变回灵鹤,展开小公主生前的梦境。
他一边等心头血注满玉匣,一边把她的梦从后往前一一看过,直到最后一个梦:黄陵地宫里,被灵泽之泪洇湿的吻。
灵鹤心力交瘁,他还不许它停下。他把那个梦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看到梦的最后,听到她说“你亲了我,要负责的,你不能死了”,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尔后垂首看着玉匣中那对异瞳。
异瞳光辉流转,似乎正同他两两相望。
“放心,不会死的。”他朝异瞳说话,带着笑柔声劝它,“你也笑一笑吧,不要哭了。”
灵鹤没忍心揭穿他:真的不会死吗?看起来他离死也不远了。若他死去,它作为一缕神识,自然也就随风飞散了。
灵鹤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一次,没想到一个月以后,宁昉又来了映寒仙洲,把全套流程重复了一遍。
原来取心头血并非一劳永逸,玉匣之中的血液会被异瞳消耗,那点儿血量至多够用一个月。每逢至阴至柔的月圆之夜,他都会来此与世隔绝之地,献祭一般完成取血的仪式。
九十九年,无一月例外。
重复太多次之后,灵鹤都对每个步骤了如指掌了,什么时候该变成鹤簪,什么时候该钻进他的掌心,什么时候刺进心口,什么时候展开昔日旧梦。
有时它会想,幸好它吃掉的第一个梦是个美梦。
假如小公主在梦里没说那句话,没有要求他必须活着,他还会不会坚持活着,或是选择与她一同归去?
作为他的一缕神识,灵鹤的承受能力很强,也能在最大程度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从惊诧到适应,没花多长时间,它渐渐改观,不再觉得这是疯狂举动。
这怎么能算疯呢?他明明很清醒,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
但接受能力这么强的,恐怕只有它一个,雪山就不行。它记得有一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宁昉带了雪山一起来映寒仙洲。
雪山起初还兴致勃勃地玩水,后来见到异瞳,激动坏了,非要用猫爪摸它。宁昉岂会同意它乱来,一人一猫争执许久,气氛很不愉快。
它能完全感知到他的心境,他后悔带雪山来了,但他又不忍心把它独自留在宿月峰,毕竟这是中秋。
仙洲里看不见月亮的中秋,也是中秋。
雪山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他的手背抓出一道道血痕,无论他怎么说,雪山也不听,然后就生气不理他了。
那时它也无奈,心想他对小公主的猫是真纵容,哪像对它,不留情面,近乎严苛。
后来,他照例用它刺进心口,心头血淌出来的时候,雪山被他吓到了。
等待心头血注满玉匣是个漫长的过程,雪山跳到他肩膀上,拼命想推开他握着鹤簪的手,要他停下,不准他这么做。
他不为所动,一边取血,一边还要“对付”雪山,这个过程比平时更艰难了。
雪山“喵呜喵呜”叫着,好像在哭。他腾不出手抱它,只是偏头挨着它毛茸茸的猫头,轻言细语地劝它:“你是在心疼我吗?但也要乖一点,不要再捣乱了。”
雪山舔了舔他手背上的伤口,然后陪他一起看了小公主做过的梦。
那是个血淋淋的中秋夜。那之后,他很少带雪山来了。
九十九年过去了,昨夜他独自一人来取了心头血,离开时整个人都很虚弱。按理说他近几日应该都要卧床静养才对,怎么今夜怎么又来映寒仙洲?
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灵鹤在湖面上飞来飞去,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来,担心他再也不出来了,遂潜入湖中拨弄他的发冠,再勾弄他的衣领,把他叫醒。
他慢慢浮出水面,退到湖边背倚湖岸,只露出上半身。他头发与衣衫尽湿,脸上也全是水痕,心口衣衫上还有一团红印,是前半夜不小心把伤口撕裂,有鲜血渗出。此刻,血迹泡在湖水里变淡了,但没有完全消失。
他仰头望着灵鹤,伸手等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