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一月,同屋同寝,相隔一床。经常是隋翊抱着被子,到隋和光房里等——不是依恋,是对死亡的恐惧。更不是兄弟之爱,而是极力掩藏的恨。
他记得娘为什么死。
但隋翊也知道,大哥母族更有势力,在他身邊隋靖正不会下手。必须紧绑住,才能活。
一次同睡,隋翊太紧张,不敢在隋和光睡后去厕所,迷糊睡过去,半夜发现尿床,他险些崩溃——弄脏了床榻,隋和光一定会赶他出去!
隋和光没发现。
隋翊几乎有些感激他的漠视。
两年间,隋和光只要离开府里,隋翊就会去他的卧房打地铺,认定大哥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偷偷摸摸来,天不亮,鬼鬼祟祟走,自以为大哥不会发现。
有天早上醒来,睡前踢开的被子正盖在胸口。
隋和光对他不溫柔,逼他烧不退就上马、茧流血了还练射擊,吃恶心的鱼肉,听些酸儒生念书。他不是不知好的人,虽然不喜歡,也尽力学。大哥,大哥,念多了就当真,忘记自己是誰的种,亲娘又是谁。
不到两年,隋和光要走。
他要去很遠的地方,今后的人生自然波澜壮阔,然而当时隋翊认定自己完了。
隋翊谨言慎行了两年,头一次闹,只敢跪在人脚边。他想说——你走了,隋靖正不会放过我!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我娘,你怎么能再……
但最后只说出一声:哥。
隋和光看懂他的挽留,回道,哪怕我走了,大夫人在,也保你不死。
隋翊卡壳。有一瞬间他很愤怒——我没有说我怕死,你凭什么假定!我不是怕死,只是……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
隋翊追到城门口,等隋和光下马,又说了许多废话,但隋和光只回他:“你能躲在我身后一辈子吗。”
他的大哥永遠在河对岸看他,冷淡的刀锋似的眼睛,审视的眼睛,在那样的目光下隋翊只能无措地停住。两年过去,他还是那个等着大哥淌水,来救他的孩子。
隋翊跳了护城河,他是真的想死,不是想逼隋和光回来。他知道,今天不死,往后隋靖正会叫他生不如死。大夫人?他不是她的亲生子,人家凭什么护着他?
可是隋翊没死,醒来,他看见隋靖正,也看见了大夫人。
大夫人让他喊一声娘。
隋翊生平溺过三次水,三次都跟一人相关,都没能死。
下人都说,四少能活下来,还没變成傻子,是上天保佑。又说,大少爷去军营了,不知多久才会回来,他对这孩子……
嗐。
仆人只见,向来溫顺小心的小少爷脸上,呈现出一种瘆人的阴狠。
大少爷回宁城第一天,从青楼逮回四少——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们决裂的开端。不是。
隋翊最恨隋和光,在他最爱他的那一年。
*
第二日,警厅拿着几份旁敲侧擊的证词,来茶公司,要逮隋和光的秘书。
管他史密斯还是史蒂芬,谁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洋人在跟政府重谈关税,逮住一个话柄,自然不放。警厅总部就在租界内,更讨好谁不必多说。
秘书昨晚连门都没出,居然成了杀人犯。隋和光明白是冲谁来的,于恶心人一道,隋翊向来很有耐心。
只要隋和光不现身,他身边人别想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