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赤子襟怀,如肝胆新剖,血淋淋地袒露在?他?胸前。
小时,先生也曾问过他?,读书为何?为官又为何?可是?为高官厚禄、封侯拜相?可是?为做人上人?
他?当时年纪轻,苦思整宿,翌日起来?,才傲然答先生:“高官厚禄非我所愿,封侯拜相亦非我所愿。为官是?为登高,只有站得高了?,才能立生民之命,开太平之基,益务百姓之事?。”
当时先生听完便大笑,按着他?肩头,望进他?眼底郑重道:“好!甚好!你要?答应先生,日后不论你当了?何等的大官、又手握多大的权柄,亦不可忘却今日之言。”
“学生没忘。”
林闻安背脊笔直地驻足,像在?回答今日先生的话,又像回答曾经?的自己,“不敢忘。”
“没忘便好,没忘便好。”
姚博士听见回答,喃喃地念叨了?两句,便放心?地继续拿手里的羊大骨逗小狗玩了?,摆摆手:“且去罢,且去罢。”
林闻安这才抬脚往外走去。
姚如意一直捧着食盒站在?院门边,她静静地看他?与姚爷爷道别说话,分明没听见什么,却莫名鼻尖酸楚,也不知为何。
见他?行来?,她才忙将用菱花月白包袱皮系好的食盒递了?过去:“二叔,我今日新制的鲙饭,带去宫里用罢。”
林闻安下?意识接了?,随后才听懂她的话。
他?眼波微动,望向眼前的女孩儿,但她浑不觉担忧他?入宫吃不着饭是?一件怪事?,还?对他?笑着眨了?眨眼,贴心?地伸手指着食盒,为他?补充解释了?一番:“脍饭了?用的是?醋米,即便凉了?也不会硬的,二叔若是?忙得晚,还?可以当宵夜吃。”
对姚如意而言,上岸虽然值得旁人高兴炫耀,但对于真正要?去当官的人而言,以后要?日日点卯上班,这有啥好羡慕的?虽很体面,但不也是?皇帝家的打工人么?后世累了?还?能在?网上匿名骂骂狗领导好舒缓身?心?,在?这儿哪敢骂?
她心?里还?想呢,唉,二叔返聘上岗,这入职第一天就要?加班,还?要?加到晚上都回不来?,这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也是?可怜得很。想来?在?宫里加班也没处买吃的,那还?是?装点吃食带着去好。
姚如意想着这些?,也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到他?。
她一双眼比这天色还?要?明亮,能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林闻安教她这般瞧着,竟不由微微偏开了?视线,往下?一顿,才发现她今儿围了?个?兔毛围脖,白里透红的脸蛋被绒毛簇拥着,看着整个?人都如兔子般软绵绵的。
他?还?记得她还?有个?长长的、丑丑的兔子布偶,每到艳阳天都要?拿出来?晒一晒,她似乎很喜欢兔子,或许吧,她正好属兔。
林闻安神思游移,莫名便偏到了?兔子上。
就在?他?一脑袋都是?四处蹦跶的兔子时,姚如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豆子!忘了?拿豆子!”
又真如一只欢脱的兔子,撒丫子跑走了?。
徒留林闻安拎着个?被包得方方正正的食盒立在?原地,半晌,才勾了?勾唇,露出一点稍纵即逝的笑——为何稍纵即逝,自然是?因为他?瞥见了?铺子里那三颗少年郎的毛脑袋。
敛了?笑,又恢复了?往常冷冷的脸色,远远盱了?那三人一眼,那三颗脑袋便被摄得一抖,立即缩到窗台底下?,再也没敢抬起来?了?。
这头,丛伯被姚如意塞了?半袋子豆子,笑着与她一齐出来?,便跳上车辕,将马车掉了?个?头,又打起青布帘,请林闻安上车。
“二郎,该走了?。”
他?弯腰要?上车时,余光瞥见如意还?站在?那儿,踮着脚格外雀跃在?冲他?招手,似乎在?为他?重返仕途鼓劲似的。鬼使神差的,他?竟又回过身?来?,指尖蜷起又放下?,终究还?是?没忍住。
抬眸,抬起手,他?轻轻揉了?揉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