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坊间传出一则噩耗。
昨夜巫师们聚饮,熏醉之际不慎失火,烧死了一楼的神婆巫汉,其中不少大巫师黎昌的子侄亲朋。
这位一向节俭养生的人瑞,伤心过度,竟然开始终日沉湎酒色。
…………
迎潮坊。
潮义信香堂。
神案上,鬼王塑像独坐法台狞视堂下,脚下诸使者次第排列,或嗔或笑,个个鲜活。可若贴近了看,鬼使们明明都是铜铸银熔,彩绘下却如泥偶生出细细的裂纹,完好无损的不足十指之数。
罗振光手持长香,郑重三拜,回身望去。
堂下堂外,黑压压站满了汉子,乃是潮义信五个堂口的核心人马。
他缓缓扫视,徐徐开口。
“江湖上好大的风波,罗某坐在家里,那风言风语门窗也挡不住,不停往我耳朵里钻。有的说,那解冤仇得了势,不日要点起十万天兵、十万鬼卒,拆了潮义信的香堂;有的说,咱们潮义信龟缩迎潮坊,是因罗振光怂了卯子,怕了解冤仇;有的说,哪止罗振光,潮义信上下都怂了卯子,是泥塑的罗刹,看着吓人,风浪一打立马散伙;还有的说,咱们潮义信的兄弟里有聪明人,有白眼狼!情势有变,便惦记着跳船,要卖了罗某人这颗脑袋!”
他走下堂中,到了一个阴郁青年跟前。
“石成,你是我家里人,外人不知究竟,以为你年纪轻轻就坐了堂口,是我罗振光任人唯亲,但帮里却晓得,这些年,你暗里为兄弟们剪除了多少大敌。外头风言风语,你怎么看?”
石成乃潮义信五个堂主之一,绰号“射工”,手里管着一群杀手、刀客、贼匪之类亡命徒,专为罗振光作些不能曝光的湿活。
他不假思索:
“我本该是沟中弃儿,若非老爷怜悯,早被野狗分食,此身性命从来就是大郎的!谁胆敢对大郎不利,呵,需得踏过石某的尸体!”
罗振光大笑拍了拍石成的肩膀,转身到一个衣作不凡却杵着拐棍的中年面前。
“兄长与我相识于微末,协力挣下了这偌大家业,你是咱们潮义信的大管家,是定海针,压舱石。你怎么说?”
中年名唤江万里,亦是堂主之一,绰号独脚金蟾,为潮义信打理灰白两道上的生意。
“你我兄弟十几年,何必多言?若非大郎三番五次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我独脚金蟾早是没脚田鸡、无头蛤蟆了。”
罗振光道了声“好哥哥”,又转到一白面书生跟前。
“何郎饱学之士,又世传异术,屈居潮义信,多年来为我调解阴阳驱邪断煞,可谓劳苦功高。”
书生名叫何懿,绰号鬼秀才。
“鄙人不过是穷措大,家传了些乡野戏法,来了钱唐不知天高地厚耍弄法术欺人,惹来鬼使缉拿,若非龙头搭救,早已身坠幽冥。大恩大德,铭诸五内。”
说着,何懿屈身下拜,罗振光忙伸手搀扶,温言几句,笑着转到一大汉身前。这大汉身形精悍,然黑肤卷发,显然非是中土人士。
“蛮八勇猛,每逢硬仗,纵使九死一生,只消我一声令下,从不曾皱过眉头。”
蛮八是海外夷人,本来没有名字,只记得有八个哥哥,又行事凶蛮,得了个“蛮八”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