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良人!”
邓晨一个箭步冲上前,堪堪接住妻子下滑的身子。刘元的脸白得吓人,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嫣红,脖颈处的汗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顺着锁骨流进交领深处。三个女儿吓得围作一团,邓姹已经机灵地捧来凉水帕子。
"都别围着!紫儿去开窗,嫣儿把竹簟铺开。"邓晨的声音稳得不像话,手上却抖得解不开刘元的衣带。最后是邓姹摸出小剪子,"咔嚓"剪断了那根绞紧的绸带。
当硝石在水中泛起白霜时,邓嫣踮着脚往铜盆里张望:"阿翁在变戏法吗?"邓晨顾不上答话,盯着渐渐凝结的冰晶,突然想起现代急诊室里的冰袋。这个联想让他鼻子一酸。
"成了!"邓姹突然轻呼。盆中浮冰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邓晨掰下一块裹在细葛布中,轻轻按在刘元滚烫的额头上。
刘元就是在此时醒来的。
她先是茫然地望着额前的冰包,又顺着邓晨的手臂看向铜盆。当目光触及盆中浮冰时,瞳孔骤然收缩。邓晨永远记得那一刻——刘元的手突然攥紧了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这。。。这是。。。"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
"阿翁会仙法!"邓嫣扑到榻前,小脸激动得通红,"刚才哗的一下就变出冰来了!"
邓晨正要解释,却见刘元挣扎着坐起来。她伸手触碰冰块的姿态,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幻梦。指尖刚碰到冰面就猛地缩回,又在半空迟疑着重新靠近。一滴水珠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在席子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良人。。。"刘元抬头时,邓晨看见她眼里晃动着奇异的光亮,"你究竟。。。"
窗外蝉鸣突然喧嚣起来。邓姹带着妹妹们悄悄退了出去,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门。寂静的室内,冰块融化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邓晨握住妻子冰凉的手:"这叫硝石制冰,不是什么仙法。"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小时候跟西域商人学的。"
刘元的目光从他晒得黝黑的手臂,移到墙角堆着的农具,最后停在案头那卷翻旧的《泛胜之书》上。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我嫁了个宝啊。"
那笑容里藏着太多邓晨读不懂的东西——有惊诧,有骄傲,有隐约的惶恐,还有某种近乎悲凉的温柔。就像她早就看透丈夫身上有太多不合常理,却选择不问不说。
冰块的凉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刘元忽然倾身,将一个带着暑气的吻印在邓晨唇角。她的嘴唇干裂,却烫得惊人:"往后。。。别在外人面前露这手。"
她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女儿们落在地上的彩绳——那是邓紫昨日编的长命缕。邓晨突然明白,妻子眼中的复杂,是一个母亲本能的警觉,更是乱世中保护家人的决绝。
当夜邓晨被雷声惊醒,发现刘元独自在廊下捣药。闪电照亮她沉静的侧脸,石臼里的冰片被碾得粉碎,混着薄荷散发出凛冽的香气。她抬头望见丈夫,轻轻举起药碗:"给孩子们备些消暑汤。"
雨幕中,她的身影单薄如纸,又坚韧如竹。
春雨淅沥的午后,邓姹蹲在药圃里已经半个时辰了。她固执地用小木棍拨弄一株被雨水打蔫的黄芩,细软的刘海沾了水汽,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姹儿在看什么?"邓晨撑着油纸伞走来,发现十岁的女儿正对着泥土喃喃自语:"为什么救不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