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脸,抓起案头那枚刻着"牧"字的铜印塞进怀中,翻身上了那匹平日用来送信的枣红马。马蹄踏碎残阳,溅起一路火星,往华丰郡的方向狂奔而去。夜雨将至,天边滚着墨色乌云,就像他此刻沉沉的心。五十里山路,马腹汗湿如洗,他几次险些被狂风掀下马鞍,终于在三更时分撞开了大将军的辕门。
"将军!急报!"衙役连滚带爬冲进中军帐时,皇浦云正对着沙盘推演战局,听闻"急报"二字猛地抬头,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当听清衙役带着哭腔的禀报,这位在战场上斩将夺旗面不改色的硬汉,手中的令旗"啪"地掉在地上,宽厚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帐外忽有惊雷炸响,他抓起挂在帐柱上的披风,大步流星往外走,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备马,去州府。"
皇浦云策马疾驰到州牧府时,朱漆大门外已不见往日肃穆。他翻身下马,衣袍上的尘土还未掸去,便听见内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穿过垂首侍立的仆从,正厅里的药味浓得呛人,往日里中气十足的费州牧此刻躺在紫檀木床上,面色灰败如陈年宣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锦被起伏,唯有烛火在他枯瘦的手指边明明灭灭。
"怎么回事?"皇浦云喉头猛地一紧,那句"费兄"哽在喉间,急声问侍立一旁的老管家。老管家早已泪流满面,枯树皮般的手抹着眼泪哽咽道:"今晨还好好地在书房批阅公文,谁知未时刚过,大人突然手捂胸口倒了下去,请来的三位名医都摇头说。。。是积劳成疾,心脉已断。。。"话音未落,帐内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如风中残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光。皇浦云眼睁睁看着费州牧放在锦被外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垂落,窗外的秋风卷着枯叶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倒像是谁在低声哭悼。
皇浦云牙关紧咬,双手结印按在费州牧后心,指节因运力而泛白。他周身灵气激荡,衣袂无风自动,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显然正承受着巨大负荷。丝丝缕缕的白色灵气自他掌心涌出,如游蛇般钻入费州牧体内,所过之处,费州牧原本淤塞的经脉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那是灵气强行冲开滞涩的声响。
费州牧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青灰与潮红间反复变幻,嘴角溢出的黑血却渐渐转为淡红。皇浦云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清晰感受到费州牧体内那如风中残烛般的生机正在与死亡之力苦苦拉锯,而自己输送过去的灵气,就像是在干涸的河道中强行注水,每一分都耗损着他的本源。
“撑住……”皇浦云低声嘶吼,声音沙哑,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费州牧冰冷的手背上。他能感觉到费州牧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而自己的灵气也在飞速消耗,丹田处传来阵阵空虚的刺痛。但他不能停,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必须撑下去。
灵气如潮水般一波波涌入,在费州牧体内艰难地修复着破损的脉络,滋养着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渐渐地,费州牧原本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聚焦,微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悠长了一些。皇浦云心中一喜,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三分,然而就在此时,费州牧体内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皇浦云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抹去嘴角的血迹,再次将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费州牧体内。他知道,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他不能输。
皇浦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指尖灵力如细流注入费州牧后心,对方却依旧脸色青灰如死。灵气入体竟如泥牛入海,他心下一凛,左手剑诀一划,右手结"困"字诀,淡金色光膜如茧房般笼住两人,符文在光膜上游走,隔绝了外界风雪声。他掌心腾起三团莹白灵火,按在费州牧百会、膻中、气海三穴,灵火顺着经脉缓缓灼烧淤塞之处。
结界内灵气浓度骤然升高,费州牧喉间发出细弱的吞咽声,原本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起初只是微弱的气音从唇间溢出,渐渐地,胸口起伏从几不可察到逐渐清晰,鼻翼翕动幅度渐大,竟能听到气流穿过喉管的轻响。皇浦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见他唇边溢出的黑血也凝成了暗红血痂,苍白面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费州牧回想之前,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剧痛,他以为自己这回是真的要去见阎王了。迷蒙中,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包裹住他,周身瞬间涌起暖意,痛楚也渐渐缓解。他艰难地睁开眼,只见皇浦云大将军正全力催动着一个淡金色的结界,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将军……”费州牧声音嘶哑。
皇浦云见他醒来,松了口气,撤去结界,沉声道:“你操劳过重,加上年龄大了。需即刻静养,万不可再劳心费神。”
费州牧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皇浦云按住。他苦笑一声,眼中满是焦急:“静养?哪能休息呀!州内灾情刚有缓解,又遇到两支入侵军队、粮草调度,桩桩件件都等着我处理,我若倒下了,百姓怎么办?”他咳了几声,气息依旧不稳,却固执地看着皇浦云,“将军,眼下正是要紧关头,我身为州牧,岂能安心躺在病榻之上?”
皇浦云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脸,眉头紧锁,却也明白他的心思。这费州牧,向来是把百姓放在第一位的。
见劝诫无效,皇浦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悄然捏了个诀,指尖银芒微闪,一道无形气丝如灵蛇般缠上费州牧后心。费州牧正欲落笔,忽然双目骤然失神,手中朱笔"啪嗒"坠地,整个人伏案沉睡过去,连呼吸都变得绵长均匀。
"对不住了费大人。"皇浦云低声致歉,转身推开侧门。廊下候着的佰州通判李大人见他出来,忙拱手问询。皇浦云沉声道:"州牧大人需静养半月,此间州中要务,劳烦李大人暂代。"李通判惊愕抬头,望见内室案头沉睡的费州牧,再看皇浦云锐利的眼神,终是躬身领命:"下官遵命。"
秋雨敲窗时,皇浦云独自守在书房外,听着室内平稳的呼吸声,袖中双手紧握。他知道此举僭越,但望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待大人醒来,纵使领受雷霆之怒,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