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云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苦涩,语气却尽量保持着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晓阳能听出压抑着的痛苦和失望:“妹妹,你是不知道。可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我们家那口子,早些年,刚结婚那会儿,也不是现在这样。人长得精神,也有股子闯劲,工作上积极要求上进,对我也还算体贴。可就是有一样,他脑子里那‘传宗接代’、非得要个儿子继承香火的老观念,根深蒂固,像块顽石,怎么也敲不碎。”
她拿起晓阳给她倒的水杯,喝了一小口,像是要压下喉头的一丝哽咽,继续平静地叙述,“我……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了闺女后,身体落了点毛病,没能再给他生个儿子。”
晓阳道:“计划生育,也不允许吧”
胡晓云道:“哎,其实啊,我都想过,大不了不要工作了,给他生,可是,确实肚子不行了。为这个,他们家老人没少给脸色看,风言风语也不少。后来,他辞了公职,跟着人下海做生意,倒是挣了些钱,心就活了,应酬也多了,在家待的时候越来越少。再后来,我才渐渐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了,还生了个儿子。那孩子,现在还在他老家养着呢,他们家老人都知道,就当多了个孙子,欢天喜地的,就瞒着我一个。我还是前年底,从一个多嘴的老乡那里,才偶然知道了真相。”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不是对别人,更像是对自己过去蒙蔽的嘲讽。
她转过头,看着晓阳,眼神里没有泪,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的清冷:“妹妹,你说,这种情况,我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跟他在一个屋檐下过下去吗?每天面对一个欺骗了你这么多年、心里早就没有这个家的人?”
她不等晓阳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更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也许换作别的女同志,为了面子,或者为了孩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凑合着过下去了,反正他也不怎么回家,眼不见心不烦。但我觉得,这不是凑合不凑合的问题,这是个原则问题,是做人起码的尊严问题。人活着,总得有点起码的底线和尊严。我胡晓云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谁,是我自己一点一点干出来的。女人啊,吃公家人饭的女人啊,太难了。”这番话,她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刚强。
晓阳默默地听着,其实关于胡晓云丈夫在外有情况、甚至可能有私生子的事,她早已从其他渠道、机关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流言蜚语中隐约听说过一些。也正是因为这段名存实亡、甚至充满羞辱的婚姻,机关里才渐渐有了一些关于胡晓云“破罐子破摔”、“生活不检点”的风言风语。
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牵扯到两个男人:一个是已经调走的前市长、东投集团原一把手齐永林,他是胡晓云的老领导,对她有知遇之恩,工作上接触也多;另一个就是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经理二哥正阳,二哥是胡晓云的直接下属,年轻能干,据说很得胡晓云赏识,两人因为工作关系走得也比较近。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成年人的情感世界,往往有其现实的逻辑和圈层,陌生的外界反而充满不确定性,熟悉的工作关系有时反而成了某种情感依赖的温床,尤其是在婚姻不幸的情况下。
晓阳心里明白这些,但此刻面对胡晓云直白的、带着伤痕的倾诉,她也不能无动于衷,只能递过去一杯新沏的茶,语气真诚地劝慰道,带着同情:“姐,您家里的事……我多少也听到过一点风声。说实在的,在这方面,我真的很同情您。遇到这样的事,搁在哪个女人身上都难受。您能这么坚强,真不容易。”
两个女人在办公室里,就着这个沉重的话题,又低声聊了许久。胡晓云似乎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信任的、相对安全的出口来宣泄一下积压的情绪。末了,她像是要振作精神,伸手将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解开,浓密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随即她又利落地重新挽起,用发圈快速扎好,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有几分女性的柔弱,但更带着一种重整旗鼓的利落和坚强。
她看着晓阳,很认真地问道,眼神清澈:“妹妹,今天这里没外人,姐跟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你也跟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觉得我这个人,抛开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说,到底怎么样?在工作上,为人处世上?”
晓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胡晓云。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有魅力,不是那种张扬外露、攻击性强的漂亮,而是一种复合的、经得起品味的气质:工作上有能力,有思路,处事有章法,在男人主导的官场和商界能站稳脚跟;形象举止也得体,大方端庄。即便是同为女性,晓阳内心深处也难免有一丝羡慕,甚至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嫉妒。胡晓云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这个年纪了依然曲线分明,充满成熟女性的风韵。五官单看不是顶惊艳,但组合在一起非常耐看,属于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有内容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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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阳的个子略显娇小,虽然清秀,但站在胡晓云旁边,总觉得少了几分气场。她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说道:“姐,我要是有您这样的形象气质和工作能力,我真的就知足了。真的,我常常觉得,您就是我们女干部的榜样。”
胡晓云听了,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带着点苦涩的笑意:“妹妹,你快别这么说。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你是没摊上我这样的事……你不明白,有时候,看起来拥有很多的人,比如一点事业,一点外表,心里羡慕的,恰恰是那些看似平常却安稳的幸福。一家人和和睦睦,孩子健康成长,比什么都强。”这话里透出的沧桑感,让晓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在晓阳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喝完了那杯茶,胡晓云才起身告辞,说集团还有事要处理。晓阳一直把她送到办公室门口。
送走胡晓云后,晓阳独自坐回办公桌后,心里却有些纷乱,不像刚才只有工作时那么平静。她听得出来,胡晓云今天这番话,尤其是最后关于“为人”的问话,似乎意有所指,并不仅仅是倾诉婚姻不幸或者寻求评价那么简单。那种语气,那种看似随意却带着深意的眼神,似乎隐隐指向某种更深层的暗示,这难道,真的要和二哥有事。
下午,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副局长孙茂安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前都放着那份惹出风波的晚报和相关的案卷材料。李尚武脸色阴沉,手指重重地点在报纸那篇报道上:“内部肯定出问题了!于书记的判断一针见血!你们看这上面写的时间、细节,和我们内部审讯掌握的情况,吻合度太高了!
孙茂安说道:“我特意又提审了葛鹏,他咬死了说,关于子弹来源的事,从来没对任何家属提起过。他也知道这事不光彩,捅出来公安机关绝不会放过他,再说,他也怕田嘉明报复。所以,消息来源只可能是我们内部!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老话说得一点没错!”
孙茂安深吸了一口烟,眉头紧锁:“从昨天报道出来到现在,局里的举报电话和咨询电话就没停过,接了不下二三十个了!各路媒体、好奇的群众,还有不少明显是带着情绪来骂娘的,接电话的小姑娘都被骂哭了啊。”
李尚武摆了摆手,语气沉重:“挨几句骂,也是我们该受的。在这件事上,公安机关不是没有失误,当初处理得不够果断。但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承担由此带来的压力。现在市委的态度很明确,要统一思想,正视问题。这件事,必须启动内部调查程序,最终漏洞越来越大,别说你我,恐怕连于书记都难以面对上级和社会的监督!现在的媒体,能量不小,连省委政法委都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了。”
孙茂安探询着问:“局长的意思,是真要对田嘉明同志进行正式讯问?”
李尚武沉吟道:“先以谈话了解情况的名义见面。态度要拿出来,要表现出我们正在积极回应、认真核查。如果市局督察部门连和田嘉明同志面谈都不做,那我们对外的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这样,老孙,你亲自带队去一趟东洪县。但是,不要直接给田嘉明打电话。要通过东洪县局政委万金勇,正式通知田嘉明同志,准备接受组织谈话。记住,这目前只是例行的了解情况,最终如何处理,要等调查清楚后,由市委研究决定。让他稳住心神,配合组织把事情搞清楚。”李尚武的考虑很周全,在举报人身份不明的情况下,一切必须严格按程序走,避免授人以柄。
孙茂安立刻明白了局长的深意,他拿起李尚武办公桌上的电话,在玻璃板下压着的内部通讯录里找到了东洪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孙茂安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说道:“老万,明天上午九点,我带队到你们局里,和田嘉明同志谈谈话。你代表局党组,正式通知他一下,做好配合准备。”
电话那头的万金勇声音立刻激动起来:“孙局长!这分明是子虚乌有的诬告!是对我们公安干警的打击报复!市局要是这个时候来调查田局长,会让全局干警寒心啊!大家伙儿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孙茂安理解万金勇维护战友的心情,安抚道:“老万,你不要激动。事情到底怎么样,总得经过调查才能下结论。调查清楚了,组织上才能还田嘉明同志一个清白,对吧?”
万金勇却难以平静:“孙局长,您这么做,真的会挫伤大家的积极性!现在我们局里很多干警情绪很大,甚至有人提议要去省城找那个晚报记者讨个说法!他们太不负责任了!”
孙茂安脸色一正,语气严肃起来:“老万!你也是老同志了,可不能犯糊涂!这件事市委已经介入,正在统筹处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你们下面的人冲动行事,会给整个东原市的工作造成多大的被动?我以市局的名义要求你们,必须严守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绝对不允许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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