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心如铁石、自认已彻底沉沦的时逾白,灵魂深处那早已死寂的某一角,亦不免会被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耻于承认的触动所撩拨。
那感觉,并非认同,更非向往,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觉得“天方夜谭”般的震撼。
就像一只习惯了在阴沟里啃噬腐肉的老鼠,偶然抬头,窥见了一轮清澈皎洁、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明月。
它无法理解月亮为何能如此明亮,为何能普照大地而不索取,只会觉得那光芒刺眼、虚假,甚至……可憎。
因为它映照出了自己满身的污秽与不堪,让它无所遁形。
于是,那震撼与短暂的触动,迅速被更汹涌的怨毒与毁灭欲所取代。
他愈发想要证明,这轮明月不过是幻影,其内核或许与自己脚下的淤泥并无不同,甚至更加肮脏。
他疯狂地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裂缝,任何可以让他将污泥涂抹上去的借口。
他期待着鹿闻笙在某一个关键时刻,会做出符合“人性”的、自私的选择,会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与怯懦。
只要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只要鹿闻笙显露出一点点“凡人”应有的瑕疵,时逾白便能以此为突破口,尽情地嘲笑、践踏,将其打入与自己相同的深渊,从而印证他所信奉的“众生皆恶”的理念,为自己的堕落寻得最终的、心安理得的依据。
然而,至今他仍未找到。
鹿闻笙就像一块被岁月与信念反复打磨的温玉,光华内蕴,纹理坚实,任凭外界魔气侵蚀、风雨如磐,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恼火的完整与澄净。
这份近乎诡异的“纯粹”,成了时逾白疯狂意志中唯一无法啃噬、无法消化的硬核,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他时而会想,若鹿闻笙真是演的,那这演技未免太过登峰造极,连天道都能欺瞒?若他是真的……那这世间,这命理,岂不是对他时逾白最大的嘲讽与不公?凭什么有人能生于光中,行于正道,而他却只能在泥沼里挣扎,最终与魔共舞?
这份求而不得的“答案”,这份无法玷污的“纯粹”,如同最炽烈的毒焰,反复灼烧着他的魔魂,让他对鹿闻笙的杀意,扭曲成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病态的执念。
他不仅要赢,更要赢得彻底,要从根源上否定鹿闻笙所代表的一切价值。
因此,当他看着鹿闻笙在众人护卫下,向着山巅,向着他这灭世魔尊而来时,他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毁灭的兴奋,更有一种即将揭开最终谜底的、战栗般的期待。
他倒要看看,当所有的希望被掐灭,当所谓的信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时,鹿闻笙那双总是平静而悲悯的深棕色眼眸里,是否会终于映出……与他相同的、深渊的色彩?
他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远比期待一场简单的杀戮,要强烈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