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五天,他们斜穿山南东道,在襄州住了一晚上,就马不停蹄北返,三十日上午,抵达京畿道。
京兆尹和东都留守分别率领长安、万年两县的高级地方官和上级中央官员赶赴郊外行在迎接。
李泽特意带着他们避开通衢大道,巡察周围郡县,这是当初再次进入长安之后,李家给予百姓的许诺,天子出行,允许六十岁以上耆老,年高德劭的人,阻拦天子车驾,告状陈情。
李泽把这个许诺变成一种规矩,不定期莅临附近郡县,亲自考核地方官政绩,随意在乡间走动,听候百姓面谏,无论男女老幼。
徐直一点也不知道这些规矩,只知道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鄠县,马车刚在县城里停下来,从里到外就呼啦啦涌过来一大群人,东边的人衣冠整齐,都穿着朝服,态度恭谨而亲切,西边的人鱼龙混杂,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乞丐混混,什么都有。
十几名射生将呈一字队排好,拉弓上弦,将百姓逼退十米,禁卫军在前面拉开警戒线,沉声命令:“擅自踏过此线的人,处死。”
李泽在马车里面说:“李家的弓箭不准对着百姓。”
听到这句话的百姓都很激动,纷纷交头接耳往后传开,然后一起跪下来高呼万岁,射生将煞有其事地将箭尖朝下。
虽然允许他们面折,但是天子的容颜照样不允许直视,马车行过之处,只是听任他们各执己见,对国家政策和地方管理提出意见和批评,不过他们明显没这种能力,所以传来的大部分声音都是对悲苦生活的哭诉和一些家长里短,要想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面,抽丝剥茧地梳理出民情,也是一件颇为令人头疼的事情。
一开始有地方官自作聪明,先行在民间筛选人员和言论,挑拣一些看得过去的人和一些不污尊耳的话呈现给李泽看和听,被李泽在闹市杖杀,血污用了三天都没冲洗干净,从此以后地方官只好听之任之了,但是也不乏漏网之鱼。
他们把此途变作升官的捷径,有些地方众口一词,全部是夸耀地方官政绩的言谈,那些在地方吸饱了民血还不想走的人,就借用这种方式,贿赂百姓,公然请求陛下允许地方官留下,接着在此处施政。
李泽自然不允,结果第二任地方官到任的时候,竟然没人迎接,晚上走夜路还被麻袋一套,打得头破血流,气得李泽派兵屠了一个县城。
现在总算是消停下来,他听到的完全是不加修饰的乡音俚语,完全跟阳春白雪没什么相干,见到了最纯粹的下里巴人。
他听到有妇人说:“丈夫打我,儿子被婆婆教唆着诬陷我在外面偷人。”
“去地主家送东西,地主趁着没人的时候摸我大腿根。”
她嗓门巨大,哭天抹泪,将其他人的声音完全压下去,李泽想不听也不行,他毫无同情之心,不耐烦地在马车内蹙眉,他是皇室,对女人的相貌和品味有着很高的审美和要求,难以想象有女人公然跟他讲这种事情。
后来听多了,便也习惯了。
因为平民百姓的生活内容,一个比一个充满传奇和激情。
“邻居欠钱不还,县令不管。”
“庄稼不收成,赋税太高,欠下三年的税钱还不起,地和房子都被衙吏强制收走,一家人流落街头。”
“地主拿走我女儿抵债。”
“卖女儿的钱要不回来。”
“婚嫁钱太高,我儿子娶不起媳妇儿。”
“没饭吃。”
“没衣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