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没有,没有就好。那你倒是说说,你先前历的到底是什么劫。人人都以为你会飞升,你怎么会失败呢?你丁叔我真是好奇许久了……”
“我忘了,那不重要。”
……——
冬去春来,夏暑散尽,中秋过后,转眼又一年初冬。
十月初,南弋皇都庆明坊大街西尽头,宁昉独自登上绯云湖画舫。
自去年万仞会后从幻境出来,他时常外出找人,遍寻不得。自那以后,他无一夜安睡,甚至很少阖眼。
除了最开始那一日,他没再向任何人提及不存在的小师妹,也没再提及他养了许多年的那只猫。
今夜,他一个人坐在雅室里那把黄花梨木扶手椅上,久违地闭上眼睛,许多回忆纷至沓来。
画舫上很热闹,醉音坊的歌姬依然在唱小公主和天师的故事,舱中听众正热烈地附和。
他熟知每一个桥段、每一句唱词,他听过许多次,那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然而此刻,一字一句都变得无比讽刺。歌姬分明是在嘲笑他,前世今生,他都不可能得到那个美好结局。
他轻轻敲击手腕上的玉镯,在喧闹的船舱里低声朝它说话:“你很讨厌这个故事,对吧?去年在画舫上第一次听到,你根本就不相信,是吗?”
没有人回答。
从幻境出来之后,近一年来,他对玉镯说过许多事,问过许多话,但其中再也没有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把手搭在玉镯上,忽然也不太确定,这玉镯真的有一对吗?他想念的人,曾经通过玉镯回应过他、主动联系过他吗?
还是说它原本就只有一只,另一只并不存在,只是他虚空的幻想?不然为何,他每次回想起她的手腕,都是空落落的触感,任何饰物她都不曾佩戴。
又或者,他根本不曾触碰她的手腕,连同那一日生疏的相见,也是假的。
她没有回来过,没有住在与他相邻的房间,没有照顾雪山,也没有养一丛需要他暗中协助才能发芽长叶的花。
那些试探接近、甜言蜜语、拥抱亲吻,都是假的。
她没有误食春怀引,也没有等他从赤澜关回来。他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向她剖白真心,像傻子一样追问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幻境里最后那夜,他没有放纵他的情动,也没有袒露他的脆弱,没有祈求过她的陪伴。
否则,她怎么会一走了之?
如果在那种情况下都能潇洒离开,那就是不爱。她不可能不爱,所以这些都是假的,是他错乱离奇的幻想,绝对没有发生过。
在天玄宗的重逢,只是一个短暂如烟云的梦,以离别和遗憾作结,匆匆告一段落。
是他太投入,如同台上的歌姬那般声情并茂地演绎着,深陷其中。
自欺欺人有什么用?现在,梦该醒了。
他默默掐了个仙诀,点点微光从指尖逸出,像温润的星辉散落在画舫,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歌姬和听众的眉心。
缠绵悱恻的曲目就此中断,连伴奏的管弦之声都停了,船舱里安安静静。
歌姬在台上不知所措,忘了自己上一句在唱什么。听众也一脸茫然,想不起自己来画舫上做什么。
夜雨忽而飘落,冬夜的寒气从湖面漂浮起来漫上画舫。待画舫终于靠岸,一大群人稀里糊涂准备下船。
走出船舱后,有人伸手指向船头,小声议论:“你们看那儿,是不是站着个人?长得还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