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继续吗?当她仰面躺好,望见他放手起身,她抬手抱住他后背,不让他走开。
这姿势很熟悉,她想起去年卧病在床,梦中逗猫,也是这样。如今还能够把天师当成猫吗,显然不行。
他是男子,还喝了绮梦散,这样俯身趴在一个也喝了绮梦散的女子身上,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他的脸埋在她脸侧枕间,压住了她一部分松散的发丝,她也没躲。两人交颈相拥,肌肤相贴,耳鬓厮磨,能清楚感受到彼此身上每一处变化,世间最恩爱的眷侣大抵如此。
在这样一个夜晚,做什么都可以。
说不出口的也可以。
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动作,很久都没有出声,很默契地,连呼吸都收得很紧。
需要思考这么久吗?绮梦散效力正盛,但这梦无人织造,从边边角角到中心,正在不可挽回地消散。
雨夜天光黯淡,被厚实的床帏一遮,床上光线更暗。奚华目光扫了一眼枕边人的耳廓,扫过他被她揉乱的头发,最后望着依稀可见的帐顶,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故作淡然询问:“这么久以来,天师之所以常常靠近我,是因为怀疑我吧?”
“是。”他没有否认,他确实怀疑过。
她听到了,却忽然走神想到别处,想自己用词也不太准确,哪有常常,不就是寥寥几次罢了。真好笑,现在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她从他背后缩回了手,放在自己身侧,再问:“其实天师早知道我是异瞳,所以监视着我,不让我有机会犯错,是吗?”
她听见他“嗯”了一声,这声音离得这么近,就在她耳侧,即使轻微又短促,也不会被错过。
这就是他,这才是他。说得这般坦荡直率,言简意赅,他是连委婉和粉饰也不屑去做的。
薄情如他,怎么可能与她说爱?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爱,他不会花费心思编造谎言来骗她。何况她早就知道,天师是不会安慰人的。
“其实天师不必对我这样好。”她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他用不着对她有什么企图,除了让异瞳少女死于他剑下。
“为了灵泽之泪。我一直好奇公主的眼泪。”
原来还是有所图啊,原来是从那年皇陵偶遇开始。那一日也是她的生辰,她为他流了那么多眼泪,哭肿了眼睛,想救他一命。
若一切重来,若早知现在,当初她还会那样做吗?
她又想起从翠微宫回月蘅殿那个晚上,她第一次从噩梦中预知此生结局,是这个人把她从纷飞的大雪里背回寝殿。第二日一早,是他说“公主若是觉得难过,不必忍着”,是他给了她情绪的出口,于是她靠在他肩上哭了。
原来,他是怕她忘了流泪的能力吗?是不是她每一次落泪,他都在冷漠地观察,就像在冷眼看一朵稀奇古怪的水花?
现在,她推开了他的肩,嘴角弯弯,带着笑看他的脸:“天师要失望了,从今往后天师再不会得到我一滴眼泪。直到我死,也不会再为你掉一滴眼泪。”
她看见他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也对,图谋已久换来一场空,不论是谁都会觉得遗憾。
“其实,这些话若天师早点说出口,我不会误会那么多,也不会让你见到狼狈不堪的我。”她已经换了声线,隔绝所有泪意,说起来都是浅浅笑谈。
往事在走样变形,她回忆里的天师一点一点变了容颜。是不是过去每一次透过面纱看他,她从来都没有看清?是不是在她面前,他一直是此刻这张脸,带着这样淡漠疏离的表情?
印象与现实错位,一切都是假的,不怪他,她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是她用虚情假意换得他逢场作戏,谈不上被辜负,但为何还是伤心?
想来也很可笑,就在刚才,在他匆匆赶去把她从马车里带走时候,在他一路策马疾行却为她遮风挡雨的时候,在看见他唇上久不愈合的艳丽吻痕的时候,她久违地萌生了一丝对生的眷念。她还为他担心,害怕自己死后,他会伤心。
她完全是多虑了,真是自作多情。
不论那一天何时到来,她会安顿好紫茶和雪山,然后独自一人了无牵挂地离开,不会再为一朵得不到的花停驻,这世间不值得再回眸一顾。
她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独自沉浸在混乱的想法里。过了好一阵,她才听见身边那人冷冷地说:“恕我生性凉薄,不知情为何物。可惜公主眼拙,看错了我。”
多么一阵见血的评价,奚华简直在心里佩服他的论断。眼拙,她今生痛苦的根源,可不就是眼拙?如果她不是异瞳,如果,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