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保见主子发了话,马上住了嘴,对着屋内鞠了一躬后带着几个被训得灰头土脸的狱卒出去了。
随着他们的离开,牢内变得无比安静,中间跃动的烛火疑惑得看着仅剩的两人或站或坐,谁都不说话。
它左摇右晃了许久,终于等到右边站着的人开口并递了个东西给时鹤鸣。
“你看看。”
时鹤鸣伸手接过,是已经拆了封的密信,淡黄的信纸上三两墨痕,上面寥廖几句。
西北事准,江南未明。
“送信的人二十日晚间到的西北,正赶上霍将军大胜拔营,他在一旁候着亲眼看他们清点后计数,与你所写分毫不差。”
祁时安顿了顿又说:“另一人是二十一日到的江南,那边的农民正往地上插二季稻的秧苗,你错了。”
时鹤鸣抬起眼,小皇帝今天穿了一身蓝色织银云纹常服,乌黑的长发被细细编成几条辫子垂在身后。
“您知道那些稻农为何才播下稻苗吗?”
这句话还真把祁时安问住了,他生来即被父王抱着锦衣玉食,连生稻米都未曾见过,后逢巨变,被囚于冷宫数年,那时他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稻子。
时鹤鸣见祁时安站在地上略显无措,开口解围:“无怪陛下,今年特殊。”
“今年天气有异,北方连日大雪,南方温度却一日高过一日,再加上一季稻因播种晚误了时辰而欠收,稻农们忧心来年断粮,才赶在这时候插秧,打算赌天一直不会变冷。”
祁时安感到奇怪,眼前的人身上有种魔力,分明自己才是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此刻对上时鹤鸣,听他淡淡几句问话,竟有种愧疚感涌上心头。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愧疚感背后更隐秘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时,就听那人又问:“陛下可知一季稻为何迟迟未种?”
这个他也不知道,祁时安就像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的孩子,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
时鹤鸣叹了口气,“因为陛下。”
因为自己?
“陛下下令在江南修建行宫,当地官员假称人手不够,需雇佣当地农户作劳工,因此误了播种的时辰。”
时鹤鸣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他想说朝廷虽下拨了一笔银子作这些农户的劳工费,但这笔钱分毫未落在农户口袋,全进了各级官员的肚子。
他想说的还有很多,可当他看见祁时安陡然严肃起来的脸,这些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祁时安都知道。
这些钱是以什么名义,最后流进了谁的口袋,祁时安统统都知道。
可那有什么办法,朝廷离不开这些人,他一个皇帝,也离不开这些人。
“可笑吧,朕这个皇帝当的…”
空有至尊之名,却处处掣肘,前是豺狼,后有虎豹。
祁时安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来气,也不顾之前自己万分嫌弃狱中太过潮湿和冰冷,卸了力一股儿脑坐在地上,抬头对着时鹤鸣大叫,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
“你不是来帮朕的吗!”
他就像找到主心骨般,哪怕再端着皇帝的架子,委屈也像奶黄包里的馅,都不用谁伸手去掰,自然而然流了出来。
“在下想问陛下一句,陛下听见那稻农已播下秧苗时作何反应?”
时鹤鸣对祁时安话里的委屈视而不见,也不去扶,端坐在榻上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