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殿门时,他忽然停步,轻声道:“陛下,史书虽冷,却最是公正,今日之事,臣也会记入史册,但望陛下……三思。”
皇上身形一震,却未回头。
殿门缓缓合上,侍卫押解着祝择现消失在沉沉夜色中,皇上独自立于殿中,望着地上那道被遗弃的圣旨,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檐下宫灯被风吹得摇晃不止,投下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在殿内游走
“叮铃叮铃”
徐来的清风抚过悬于檐下的风铃,高低错落,如珠落玉盘,
祝昭这才微微从有些怔愣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嘴角扬起了讥笑,那双眼睛还是如往常一般清澈,可却不能见底,像是一潭死去的水,沉寂且毫无涟漪:“他倒是守住了本心。”
袁琢迎着她的视线:“某些方面,确实能看出他是你的父亲。”
听着袁琢的字字句句,祝昭心里无端的有些愧疚,父亲蒙冤入狱,家人游街示众,她倒是躲了个快活。
“不过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徒生愧疚。”袁琢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你姓祝,你有知情权。”
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告诉她,她不必因为祝择现通敌一事觉得蒙羞,因为那本就是空穴来风,君恩雨露。
与之恰恰相反,她一家受难,所为的是史书工笔的真实。
“多谢告知。”祝昭沉默片刻,行了个礼就打算离去
“祝四夫子,你这是打算跑啊?”袁琢却突然叫住了她,煞有介事道,“夫子每日都该检查课业的。”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袁琢微微垂下了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两声来掩饰内心的混乱。
“正经夫子都是拿俸银的!你这什么也不给,当我冤大头啊?”
袁琢神情一凝。
“京城僦居的僦直是多少四姑娘不会不清楚,你如今住在袁府。”
祝昭神情一凝。
袁琢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
是了,她如今寄人篱下,住人家的,吃人家的,睡人家的,比起在京城僦居确实省了很大一笔开销,对于她来说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可是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于房舍主这一点不算很过分的要求,她也不好意思回绝。
“成。”祝昭也不纠结,爽快地答应,“各取所需。”
此刻书房窗外,赵楫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听完此话,吐掉了嘴巴里的草,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厅堂,绘声绘色地将自己偷听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袁阿翁,末了,还不忘摇摇头补充一句自己的想法:“要我说啊,四姑娘竟然以为‘忍’之一字还需她来教中郎将?这中郎将啊,倘若不能忍,那他都不可能成为咱们天策卫的中郎将!”
“那你说说。”袁阿翁看这个面前这个一心维护袁琢的傻小子,不由得发问,“你这么能忍的中郎将为何忍不了字帖的方寸束缚啊?”
赵楫记起李烛说过,中郎将临帖习字总是写不好,故而顺由己心,不临字帖,如此说来,中郎将当真是连字帖方寸规矩都忍不了啊,想到这里,沉默了半晌的赵楫诚实地摇了摇头。
第29章蒹葭苍苍(一)
“大事能忍,难不成还忍不了小事吗?”袁阿翁又好气又好笑,“他那是忍得累了,实在不想在小事上再煞费苦心了,他呀,活得太辛苦了。”
赵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目光一闪,又问出了一个问题:“既然不想忍,那他为啥就听了四姑娘的话?”
“可能是因为老朽吧。”袁阿翁摸了摸胡须,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