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近些年来我有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了,有时候前几日发生的事,转头就忘了大半。”
袁琢看着她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艰涩。
祝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袁琢避开了她的目光。
赵楫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中郎将这是太累了!常年在天策卫操劳,这就是神仙也得记不住事!祝姑娘你说是吧!呃那什么欸,赤华姑娘好像有事寻我,我去看看,去看看。”
第58章亦各有行(二)
祝昭没有接话,眉头轻轻蹙起。
她无端地想起大夫说过,袁琢常年郁气积胸,是为郁症,这病症最是伤神,时间久了,便会影响记性,轻则忘事,重则连重要的人和事都可能模糊。
她望着袁琢一言不发的侧脸,看着他刻意避开自己目光时的局促,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生病了。
病得这般重。
为何大家都未曾发觉呢。
为何呢。
他总是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连生病都不愿让人知晓。
“记不清也无妨。”祝昭的声音放得很柔,“很多事情,本就不必记得太牢。”
袁琢喉间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嗯”。
祝昭见他神色依旧有些紧绷,又补充道:“你若是想知道江南的夏日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想,我都同你讲。”
袁琢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风雪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层细碎的银粉。
她话里话外都像温水一样漫过他的心尖,熨帖了他的内心,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其实我记得一些。”他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很清晰,“茉莉,相士,冰糕,蝉噪,书卷,陶缸,莲蓬。”
这几个词像散落的珠子,从他口中一个个滚出来,带着些许生涩,却异常坚定。
祝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怔,眼中浮起几分茫然,随即又漾起更浓的笑意,像是单纯被这些鲜活的词语触动:“你说的这些,倒像是把江南的夏天揉碎了,捡了几样最妙的。”
她侧过身,目光与他平齐,细细说道:“在我们濯陵呀,有一条街叫百里大街,街上有一间茶铺的老媪总爱在窗台上养些茉莉,夏天一到,整个茶铺都是香的,她家每到夏日就爱出些冰糕,赤华可爱吃了,蝉鸣是挺烦人的,但没有蝉鸣的夏日还真不叫夏日,相士呢,我倒有一个相熟的,这个相士呢他最爱拿着幡旗,就坐在石桥边摇着签筒等客人,有时候呢也喜欢自己到处跑跑招揽客人……”
袁琢静静听着,指尖在灵柩扶手上微微蜷缩。
她在说江南的寻常景致,却不知这些词语里藏着他们二人初见。
“刚摘的莲蓬,清甜得很,你吃过没有?”祝昭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那光芒里只有对故乡的眷恋,纯粹的好奇,没有半分对过往的追忆。
原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那些被他反复咀嚼的片段,在她这里早已化作烟尘,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以为的初遇,实际上是他们二人的重逢。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却泛着密密麻麻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