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骊山悠闲度日已有两月。临近年关,该到了回长安的日子。
如来时那样,百官车驾依次排序,禁军开道,浩浩荡荡往长安进发。
沿途山峦叠雪,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大地上留下无数车辙印,仿若一条蜿蜒巨蛇匍匐在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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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与御驾离去时相比更显热闹,各坊市内皆挂有彩灯,尤其东西两市,不管富贵贫贱,这些日子都有采买,于是人头攒动,吆喝喊麦声震天。
回到家中,第二日起肖思齐就开始忙于公务,度支郎中负责每年赋税统计与支调,每年元月总是最忙的,家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肖稚鱼。家中清扫,置衣添物还有仆役婢女的赏赐,年节人情往来都需仔细安排。幸好家中管事仆役都是肖明海挑选留下的,知道肖家兄妹才来长安,又有前途,府里内外人等都干劲十足,元月前就将宅子收拾干净,一些琐事也不需肖稚鱼操心。
家中过了个热闹的元日,肖稚鱼与兄长换上新衣,祭拜父母祖宗,然后坐下饮酒吃饭,应了团圆之意。
到了元宵这日,长安一百零八坊皆大开放坊门,彻夜点灯,如不夜之城。
皇帝在花萼相辉楼宴请众臣,通宵达旦吟诗听曲,观花灯,撒铜钱,引无数百姓围观,一时附近宽街小巷里都是人,伸长着脖子等铜钱落下好争抢,堵得是寸步难行水泄不通。
肖稚鱼趁夜也出去看了一会儿花灯,但路上摩肩擦踵,实在太过拥挤,肖思齐带着四个高壮奴仆护着肖稚鱼,也差点被人流冲散。倒有几个胆大的登徒子,偶然见到肖稚鱼披风下露出的半张脸,死皮赖脸凑过来,仆从摆足凶恶模样,才将人赶走。只逛了一会儿,肖稚鱼便感觉有些累了,和肖思齐一说,他立即拍板回家。
等元宵过去,长安城的喧闹气氛才渐渐褪去。
二月初六这日,肖稚鱼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和肖思齐一同吃过早饭,就在家门口的巷子等待。
郭令与肖如英元宵过后就从太原出发,前几日还有捎来口信,算算日子,今日应该到长安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郭家的马车果然到了。
前头一辆早早就掀开车帘,潮落从车上下来,对着肖思齐肖稚鱼喊“郎君”“娘子”。随后是个中年仆妇,伸手先将一个白胖小儿抱下车,站在一旁规矩行礼。
郭令搀扶肖如英下车来,抬眼看见兄妹,肖如英先红了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阿兄,幺娘。”
肖稚鱼鼻子一酸,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快步过去揽住姐姐。
郭令与肖思齐抱拳见礼,见她们姐妹话没说几句,两双眼睛俱都哭红了,连忙劝着进去叙旧。
肖稚鱼擦着泪,转头看见仆妇手中抱着的孩童,白嫩嫩一张圆脸,眼睛也是滚圆,看着虎头虎脑,十分可爱,此刻双眼亮晶晶正好奇望着她。
“溪郎。”她喊他的名。
溪郎嘴里啊呜啊呜,一脸欣喜,似是明白喊他,然后嘴角流下一串口水。
肖如英道:“先别逗他,谁叫他都能笑上半天,也不知随谁的性子。”
众人闻言莞尔。
一行人进了门,在堂屋里,仆妇要将溪郎抱下去,肖思齐招了招手,让她先将孩子抱到跟前,摸摸他的头,让人把准备的见面礼拿来。一套上好的笔墨砚台,留作日后开蒙读书用。肖稚鱼也拿了长命锁和玉饰几样。
肖如英让潮落收起来。兄妹三个说着话,一面逗弄孩子。溪郎平常不见那么多人陪他,兴奋极了,摇头晃脑,半点不怕生。但听乳母和婢女教他喊人,他张嘴叽哩哇啦一通,却没人听得懂。如此说笑一番,溪郎小鼻子里忽然冒了个泡。肖如英怕冷着孩子,这才让人抱着下去照顾。
刚才兄妹叙旧,郭令并未插嘴,只笑呵呵坐在t?一旁饮茶,这时见孩子抱下去,便对肖思齐说到书房议事,留姐妹两个单独说话。
堂屋里婢女与仆役全退了出去,肖稚鱼打量姐姐虽有些风尘仆仆,但气色极佳,这是日子过得闲适舒心的表现,骗不得人,穿戴打扮反倒还是次要。
肖如英道:“我在太原收到你和兄长的信,一来长安,阿兄与谏议大夫赵家定亲,你要嫁给豫王,这富贵来的太快,我简直不敢信,心里七上八下好些日子不平静。今天见着你和阿兄,气派十足,已经有贵人的样子了。”说着,她展颜一笑,道,“先前在太原我与你姐夫还时不时要受些闲气,这回来长安,家里的仆从婢女都抢着要来服侍,全是你和阿兄的面子。”
肖稚鱼知道郭令并无官身,出身名门不假,但在家中地位却不高,她道:“郭家有人为难姐姐?”
肖如英摇了摇头,可见肖稚鱼目光笔直看着自己,又长长叹了口气,“郭家几个长辈也不知想些什么,整日把亲戚家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往家里领,过一阵又送长安来,说是给她们找了好人家,你们来太原探我的时候,我还替你担忧过,等你被圣上指婚的消息传了来,家里那些长辈又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