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在他想来,他没有计较她的背叛,步步退让,做到这一步,她合该感恩戴德地接受才是。
“我不愿意。”
宋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利刃,干脆利落地斩断所有可能。
陆湛一时间竟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陆大人,”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愿回大燕,也不愿随你回去。”
陆湛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宋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宋蝉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熟悉的眉眼,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看着他熟悉的神情,过往那些在大燕低声下气的日日夜夜,为了活下去小心翼翼的讨好与如履薄冰的惶恐,又浮现在眼前,全都化作一声叹息。
“我很清楚。”
“你不愿跟我回去,却甘愿在这里做一个渔女?”陆湛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讥诮。
宋蝉几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
他终究不懂她,从来都不懂。
她也不该奢望一个生来就站在云端的人,会明白她这样的小人物所求为何。
“渔女又如何?”
宋蝉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唇角泛起一丝真心的笑意。
“至少在这里,没人会因我的出身轻贱我,没人会因我不识文墨而嘲笑我。在大燕时,即便是在您身边,我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人。直到来了济都,我才第一次尝到被尊重的滋味。”
她转回头,目光清亮如洗:“在这里,我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过活。每日出海捕鱼,归来时阿丹会笑着迎我,研制出的新香膏,村里的人会真心实意地称赞。这样的日子即便清贫些,也比在大人身边锦衣玉食却提心吊胆强过百倍。”
陆湛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就算你能忍受这渔村陋室,我们的孩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向前一步,高大身躯投落的阴影笼罩着宋蝉,“别再任性了,今日你必须随我回去。”
“没有什么孩子!”宋蝉忽而抬高了声音,“那不过是我为了逃出陆府,编造的谎话罢了。”
“你再说一遍!”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宋蝉站在亮处,陆湛在暗处。
陆湛的面色阴沉得可怕,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猛然抓住了宋蝉的手臂,手背上狰起的青筋如同毒蛇,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
宋蝉被他攥得发痛,却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清晰而坚定:“大人问我愿不愿随您回大燕?我可以再告诉您一次,我绝不愿意。若大人执意要带我回去,那恐怕也只能带回我的尸首。”
海风卷入屋内,却未能吹散沉默。
许久后,陆湛终于缓息过来,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她的眉眼,试图找出些许动摇或是欺骗的痕迹。
可那张素净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破绽,只有一派坚定的坦然。
“宋蝉,你当真如此心狠至此,一次又一次地欺瞒我,竟连孩子都是你的手段。”
晨光里,她的轮廓比月余前更加清晰,虽然身形单薄了些,但她眉间的郁色褪去许多,眼角眉梢平添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神采。
愤怒与不甘在他身体中横冲直撞,陆湛只觉气血上涌,一时猛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