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一向如此,将身边的一遭人都考虑,就是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朕,”李羡意口中吐出一缕浊气,“朕这次该如何袒护你,朕要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你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吗?”
周思仪颓然地垂下头,对着李羡意复而解释道,“臣与臣的通房丫鬟、那些平康坊的乐妓,没有什么瓜葛,只是为了遮掩女子身份的逢场作戏。”
李羡意冷哼一声,“没有任何关系,逢场作戏,全天下每一个去平康坊的人都这么说,我看你每次去喝花酒都喝得很开心。”
周思仪揪着那青绿色官袍的袍角,她摊手道,“臣分明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平康坊了……上次去还是方校尉拉着我去的……”
李羡意凝神静听,他目中尽是嘲弄之色,“那第三个问题呢,文致,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呢?”
周思仪思索了片刻后道,“圣人说得对,臣与圣人的婚事确实应该算无效。”
李羡意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周思仪,我们在浴堂殿同床共枕这样久,你说我们的婚事是无效的,是不存在的?”
“圣人,你问臣《梁律》,臣就只能用《梁律》的公理来答,你若是认为《梁律》之中户婚律的部分条款有瑕疵,可以和政事堂的相公们商定如何修改。”
那一串佛珠径直砸在周思仪的身上,她虽不痛但是还是叫了一声,“圣人,恕臣直言,大梁最紧要的疑难杂案都要您终审,您怎么随时随地跟个法盲一样……”
李羡意深吸一口后,将那串佛珠捡起,强行套在她的手臂上,“周思仪,朕想听的答案,不过是你说,我们是夫妻而已。”
他的眸中有惊涛千尺,有骇浪奔流,她清楚他的爱,可是他的爱让她无措,让她感到不安。
“圣人,我们真的是夫妻吗,圣人有全新全意信任过臣吗?”周思仪凝望着他,“为什么臣的变法折子石沉大海,万年县的试点却背着臣如火如荼地展开,圣人是怕臣借此邀功请赏、攘权夺势吗?”
“变法之事,进生退死,周文致,你今天也看到了,变法的试点才刚刚开始,白天容这些既得利益的权贵们,就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朕怎么舍得让你涉如此险境?”
“圣人说不舍得我,说在机要时刻会庇佑我,”周思仪拂过自己湿润的眼眶,“那臣问圣人,若是今天臣没有暴露女子身份,圣人会如何处理娄氏一案?娄氏她今后该如何自处?”
李羡意沉默不语,但是周思仪已经知道了答案,“圣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谁也不能影响政治大局。
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内斗对圣人平稳局势有利。
他高其踔是制举榜首,天子门生,是大理寺最忠于圣人的一条好狗,所以他殴伤妻子的事情会轻轻揭过。
至于景大人,他这样画凌烟,上甘泉,军功荣宠加身的人更不会有事了,圣人认定要推行的政令法规谁来了都阻止不了——”
“那么这场乱局中受伤的是谁呢,
是臣这样恪守律令条例、没日没夜审案的基层官员,
还有娄氏这样,被丈夫打得遍体鳞伤还要被指摘攀附勾引的可怜妇人。”
李羡意长叹一口气,对着她解释道,“变法在即,万年县却惹出这样大的风波。你也不是第一次做官,就因为一时的同情,你就在牢狱中为娄氏上药,还对她温声细语,你不懂得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的道理吗?”
“百姓才读不懂户婚律的条款,流言纷扰,他们只会以为官员徇情枉法,将他人妻子纳为己有。”
“若是如此,百姓还会信任他们的父母官吗?还会相信我们变法不是为了巧立名目敛财,而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吗?”
周思仪将头顶上象征着公正严明的“獬豸”冠取下,她仰头对着李羡意道,“这案子臣凭理而审、凭律令而审,臣问心无愧。
臣看不到什么变法大局,什么瓜田李下,什么明哲保身,
臣只看到了娄氏疤痕交错的身体,只听到了娄氏可怜凄厉的哭声,
臣就是拼上前途,拼上官路,也要还娄氏一个公道,让娄氏逃离这个吃她肉、喝她血的魔窟!”
李羡意将那顶獬豸冠一脚推开,“朕不会判娄氏和高其踔的婚姻存续,朕默许高其踔对那些犯人用重刑,是因为他们是朝廷的蛀虫,是十恶不赦的污吏,朕不会包庇高其踔殴伤妻子的行为,不会任由他这样欺负娄氏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周思仪,朕告诉你,是你看扁了朕。”
李羡意将这间用来惩罚犯事妃嫔的佛堂关上了,他的力气大到好似要将整间堂屋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