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仪将那翻领胡服拉起来往李羡意身上比划了比划,“圣人,这分明是你的衣裳,你高上臣这么多,我穿上去肯定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一般。”
“那如何,朕替你去太监房中为你寻一件,再告诉全天下人,周大人差事办得不好,所有朕将周大人给阉了,”李羡意嫌弃地看了一眼周思仪,“有得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周思仪正拿着那宝蓝衫子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办时,李羡意看清了周思仪眼中的犹豫,总算是挪动了步子,“周大人放心,这里不会有小宫女贪图你的美貌,偷窥你沐浴的。”
周思仪见四下无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将湿了的衣裳脱掉,又将裹胸的绢布取下,放在薰笼上,这绢纱轻薄,待她洗完想来也干了。
温热的泉水将周思仪满身的泥污和秽物洗净,她趴在李羡意的玉枕上,思绪纷飞。
当李羡意与她鼻尖相抵、唤“吾妻骂得甚好’的电光火石之间,她竟真的分不清他们二人究竟是上下有别的臣属,还是两世重逢的爱侣。
周思仪轻抚着自己胸口因长期缠绢布而留下的勒痕,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去肖想圣人。
——
李羡意是马背羽箭上打天下打来的皇帝,耳力极佳,一丝风声都不能漏下。
周思仪脱下粘水的衣衫、撩水将透白的肌肤洗净、轻浅又灼热的呼气声,他全都听得一清二楚,防若他也在那汤池一般。
周卿他在洗澡。
是的,他的周卿正和他共浴同一汪泉眼。
什么军务冗杂、什么案牍文书,他通通都抛到脑后,此时此刻只有那只喜欢拔龙须、拨龙麟的游水倔驴。
“嗯,这奏折可真奏折啊!”
“圣人,你将奏折拿反了。”
观礼看了看正在咯咯傻乐的李羡意,虽不明白他在傻乐些什么,他还是开口道,“圣人,太后娘娘那边派人来问话,说今日太液池中发生的事,圣人愿如何处理?”
“人命关天,周思仪情急之下这才跳湖救人,母后若是罚他,朕就只能忤逆她了,”李羡意将手中的奏折重新抛回到桌案上,“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观礼沉默半响,“太后娘娘她压根没提过周大人……”
观礼扫了扫拂尘,还是将那副挂在床头的画取下,“圣人,太后娘娘是问这画中的姑娘该怎么办。”
李羡意的手指轻轻扫过画中人的杏眼桃腮芙颊,欲啼半啼的妆面。
“观礼,你觉着这画画得是谁?”
“自然是太学博士薛伦的女儿薛书宁,这底下有落款啊。”
观礼就差把圣人你不识字吗写在了脸上。
李羡意却骤然将脸色沉了下去,似乎是在讲一个遥远的传说,又似是在劝慰着他自己。
“昔年汉元帝命宫中画师为美人作画,王昭君貌美,却被画师毛延寿画成了无盐丑妇,自始昭君出塞,五弦琵琶弹尽胡塞幽怨。”
“汉元帝怪罪画师,让自己错过美人,砍了那名叫毛延寿的画师,你说汉元帝是不是昏君?”
观礼却不知这与这幅画究竟有什么关系,他只答道,“汉元帝贪图美色、又喜怒无常,自然是昏君。”
“可我今日和汉元帝一般昏庸,想砍了这画的丹青手,”李羡意眼睛通红地瞪着那浴室的里间,“这丹青手,让入眼平生未曾有的君王,变成了他靴下的色鬼。”
观礼正不解其意间,李羡意已然将这画拿起,撕得粉碎,又将纸屑丢进博山香炉中。
观礼奇怪,圣人是如此喜欢这画,每日都要看上许久,为何如今却要烧了,“圣人,是觉得薛家姑娘长得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