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找他算过?”魏长乐问,目光清明。
香莲点了点头,眼神黯淡下去,陷入回忆:“我在乐坊里……没有什么朋友,不敢和她们深交,怕说错话,也怕被算计。天机先生……不一样。他就在街上,有时我心中憋闷得厉害,就在门口站一会儿,若是看到他在,就……就忍不住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他总会耐心听着。”
“你与他很熟络了?”
“一开始我也不信的。”香莲轻声道,“大概是大半年前,我连续好些天夜里做噩梦,惊醒后一身冷汗,心悸难安。实在熬不住了,就想……就想找他破解破解。他问了我生辰八字,又仔细看了我的面相手纹,说我‘心火郁结,阴魂缠扰’,帮我画了一道安神符,还给了我一小瓶‘神仙水’,让我睡前喝下。果然……那之后,我好一阵子都没再做那些可怕的梦。”
魏长乐耐心听着,心中已勾勒出那算命先生逐步取得信任的套路。
他顺着问道:“那么,赵老四当年拐卖你的事情,你都和他说了?”
香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一开始……我也不敢说。可他……他对我很好,从不轻视我,说话总是温和慈祥。后来我又做了几次噩梦,每回心慌意乱,就去找他,他总能帮我安抚下来,而且……而且不肯收我的银钱。他和我说了好多他云游时遇到的趣事,宽慰我说一切都会好转,善恶终有报,只是时辰未到……我……我就觉得,他和记忆里我爹的样子,慢慢重叠了,慈祥又可亲……”
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那是长期孤苦无依后,对一丝虚假温暖也紧抓不放的悲哀。
魏长乐微微点头,心中了然。
对一个如风中飘零落叶般的低贱歌伎而言,天机先生所表现出的这种宽厚、慈祥与“灵验”,无异于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足以让她放下心防,产生深深的依赖与亲近。
当积压多年的苦闷与恐惧无处宣泄时,这样一个看似安全可靠的“树洞”,自然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而一旦开了口,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便会如同决堤之水,难以遏制。
魏长乐相信,在潇湘馆,乃至神都其他乐坊秦楼楚馆附近,如香莲这般,向这类“知心人”吐露过秘密的女子,绝不在少数。
“也就是说,”魏长乐总结道,语气依旧平稳,“你和赵老四之间的恩怨,包括你的出身籍贯,以及赵老四的所在,这位天机先生,都已了若指掌?”
香莲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急急抬头,眼中带着惶恐与一丝不愿相信:“我以为……一个街边算命的,听过也就忘了,不会跟旁人说道。而且……他也确实安慰了我,说我命中有此一劫,但劫后或许另有转机……让我宽心等待。魏大人,我……我虽然对他说了,但我相信……他绝不是坏人,更不会去杀人害命!他……他是个好人!”
魏长乐只是微微笑了笑,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反而让他清亮的眸子显得更加锐利,如同拭去尘埃的剑锋。
一个常年固定在某处乐坊附近、深得其中女子信任的算命先生——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巧妙且隐蔽的身份。
他能轻而易举地获取这些女子的生辰八字、心底私密、过往伤痕,乃至她们可能偶然得知的、关于某些恩客的隐秘信息。
而这些女子,身处乐籍,交际复杂,三教九流皆有接触,本身就可能是不自觉的信息汇集点。
若是有人需要从潇湘馆这类地方获取特定消息,或是需要将某些精心编造的线索“自然而然”地植入某个目标人物周遭,还有比掌控、或利用这样一位“天机先生”更隐蔽、更高效的渠道吗?
香莲只对这位天机先生吐露过与赵老四的恩怨。
那么,利用赵老四之死大做文章,不惜以摘心案为幌子,将线索刻意引向香莲,甚至可能更深层目的的那个幕后黑手——即便不是这天机先生本人,也必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乃至直接操控的关联!
“这位天机先生,”魏长乐循着思路继续追问,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除了算命解梦、画符卖水,可还做过别的营生?比如,替人传递消息、信件或是物件?或者,你有没有留意到,有什么身份特别、不似寻常问卦之人,常去找他?”
香莲凝神回想,片刻后才道:“除了算命,他……他还能帮忙写信读信。我们虽然入了贱籍,但不少姐妹家中还有父母亲人。虽不能随意外出,但每年总也能托人往家里捎一两封信,报个平安,只是信的内容需经乐坊检查,无碍方可送出。天机先生是读书人,字写得好,五文钱就能帮忙写一封家书,所以找他的人不少。”
魏长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紧:“如此说来,许多人的家书经由他手,他对这些女子的家庭情况、出身籍贯,甚至亲属姓名,都可谓了若指掌?”
“应……应该就是这样。”香莲点头,随即看到魏长乐眼中那愈发凝重的神色,心中不安骤然扩大,声音发颤,“魏大人,难道……难道你真怀疑他……他会是杀人凶手?可他……他一个算命先生,为何要杀赵老四?”
“这也是我想搞清楚的问题。”魏长乐轻声道,似乎在自语,但马上问道:“香莲,还有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