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凛川有些哑然,对方缓缓摇头:“我曾经花费了很多年研究这些,自以为靠神经元催化剂可以做到,但人的脑神经细胞太过精密复杂,我的能力还远远不够,我以为的成功,其实只是实验误差。
“那时我跟你父亲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我们是至交好友但也暗暗较劲,他研究腺体改造,我研究神经元催化剂,我曾经跟他说如果我们都成功了,也许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一个人爱上我们永远离不开我们,没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话,他却当了真。
“后来他告诉我他已经突破了腺体改造的瓶颈,但不想把实验成果交给研究所,打算回去中国。我那时很嫉妒他,欺骗他我也成功了,他走之前盗取了我的研究数据,却不知道那其实是失败品。”
谢择星闻言愣了愣,下意识抓住了身边傅凛川的手。
傅凛川回握住他,冷静看着面前的老人:“所以神经元催化剂其实是实验失败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它也许可以一时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让人产生爱情的错觉,但时效有限,”老人道,“约等于没有作用。”
谢择星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像早有预感,今日真正被证实,却依旧有种极致荒诞感。
傅凛川的眉头紧蹙:“可我父亲坚持认为他成功了,他操控了我母亲的情感。”
“他很固执,一直在自我欺骗而已,”老人苦笑,“你的母亲当年是来这边念书的留学生,在研究所实习,我和你父亲都对她一见钟情。但我没敢向你母亲表白,因为你父亲和母亲同是中国人,有共同的语言和文化,我自认无法跟你父亲竞争,选择了退出。
“后来你母亲毕业回去,没多久你父亲也辞职跟随她一起回了中国,那以后我跟他们断了联系,直到几年后,有一个夜里,我接到你母亲打给我的电话,才知道你父亲后来对她做过什么。”
傅凛川仿佛预知到了接下来会听到的真相,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她什么时候给您打的电话?”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三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你们那边的时间应该是凌晨三点多,我很意外,不知道她为什么在那个点打给我。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她当年有好感的人其实是我,问我那时为什么不开口把她留下来,她跟我道别,说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我没能留住她,后来再收到消息,是她雨夜开车冲进了河道里,事故发生在她切断那通电话后的几分钟内,但我知道那不是意外,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傅凛川周身的气压逐渐低下,谢择星握紧了他的手,指节交缠试图安抚他。
傅凛川消化着老人说的这些话,良久,问对方:“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十年,”老人疲惫道,“你父亲联系我,说他也快死了,他很后悔,他说他知道我嫉妒他,一直以来他也很嫉妒我,嫉妒我走进过你母亲心里,而他即便强制改造了你母亲逼迫她生下你,依旧没有真正得到过她。我告诉他神经元催化剂是假的,他说他早已知道,他从前信以为真做下那些事,后来得到的都是报应。
“他在临死前寄了一张你的照片和一封信给我,说他没脸亲口跟你坦白真相,等你成年以后让我将信转交给你,原谅我对他的恨意,不想帮他做这件事,后来也没再去找你。直到我看到你身边人发布在网上的视频,知道你也走上了你父亲当年的路,我才意识到不能再隐瞒,一定要将真相告诉你们。”
老人说完艰难用力,拉开了床头的一个抽屉,颤抖的手取出了一封信,递给傅凛川。
傅凛川顿了顿,伸手接过,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是他父亲的字迹,收件人写着他的名字。
道别了老人,他们下楼,没有立刻走。
停步在外面阳光充足的花园里,傅凛川拆开那封信,看了很久。
谢择星则看着他,傅凛川始终很冷静,眼里那些复杂情绪也最终归于了沉寂。
信看完,傅凛川握着信纸的手垂下,慢慢闭了闭眼,哑道:“……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崇拜他,即便他逼迫我做痛感训练难以忍受,但他说那是为我好我也信了,我从没怀疑过他会对我说谎。
“他说我母亲很爱他很爱我,是出意外才离开了我们,我都以为是真的,我学着他的方式去爱别人,实在错得离谱。”
谢择星安慰他:“你母亲去世时你才几岁而已,你信任你父亲很正常,不用自责。”
傅凛川看着近在自己眼前的人:“择星,小时候我母亲曾经说我很像他,那时我以为是她爱我们才这样感叹,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了,那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母亲说的是‘你很像他,不要学他’,我后来做的事,我母亲知道了一定很失望。”
谢择星上前一步,抱了抱他,退开时凝视他的眼睛认真说:“傅凛川,你比你父亲幸运,你母亲不爱他,但我爱你,我说过了我原谅你,真的。”
傅凛川用力拉他入怀,压住了声音里的哽咽:“谢谢你,择星,谢谢。”
他们叫出租车回去,近傍晚,忽然下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