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念得抑扬顿挫,高低有致,讲至可怖处嗓音亦有些阴翳沙哑,仿佛人彘惨祸历历就在眼前,凄惨惊悚不已。秦芳仪听了几句,凄惶看着我哀求道:娘娘恕罪吧!嫔妾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我淡淡道:这事儿就奇了。芳仪向来理直气壮,何尝有什么罪了。况且,本宫不过是想听槿汐给咱们念个故事而已。我随手摘下鬓上斜簪的一朵紫瑛色复瓣绢花,目光盈盈看着她,手中随意撕着那朵绢花。绢帛破裂的声音是一种嘶哑的拉扯,这样骤然的静默中听来格外刺耳。
她满面惊恐地望着我,道:嫔妾……嫔妾只是听从陆昭仪的差遣而已啊!娘娘……
我似笑非笑,头也不抬,只道:是么?无论什么事以后再说,本宫现在只想听听这人彘的故事。只是司马迁虽然下笔如神,却不知真正的人彘是什么样子呢。本宫倒是很好奇。
我刻意咬重人彘之音,眼风在秦芳仪脸上厉厉剜过,吓得她整个人倚在阁子的柱子上,绵软抖缩。我也不理会,只是目示槿汐继续再读,方读至第二遍,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秦芳仪整个人昏了过去歪在了地上。
我漠然瞧她一眼,道:原来胆子这样小,本宫以为她多大的胆子呢,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我用绢子拭一拭鼻翼两侧的粉,随手把手中破碎的绢花掷在她身上,淡然道:秦芳仪身子不适晕了,把她抬回去罢。
宫人们都远远守在阁外,听得呼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把秦芳仪带走了。槿汐也趁势告辞出去。
曹婕妤见众人走了,只余我和她两个,方笑意深深道:杀鸡儆猴——鸡已经杀完了,娘娘要对嫔妾这个旁观的人说些什么呢?
唇角轻柔扬起:和曹姐姐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真好,一点都不费力。
她容色如常,和言道:娘娘不是一个毒辣刁钻的人,即使秦氏得罪了娘娘,娘娘大可以把她送去暴室发落,何必费这番周折呢?不过是想震慑嫔妾罢了。娘娘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我整一整鹤氅上的如意垂结,静静笑道:曹姐姐九曲心肠一向爱拐弯抹角,忽然要和你直接爽利地说话,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我停一停:前些日子本宫感染风寒,每每荐了皇上去曹姐姐宫里,曹姐姐可还觉得好么?
她道:娘娘盛情,嫔妾心领了。只是皇上人在嫔妾那里,心思却一直在娘娘宫里,时常魂不守舍。
我道:曹姐姐冰雪聪明,自然知道皇上是否来去你宫中,都是本宫言语之力。其实曹姐姐也不必十分在意皇上的心在谁那里,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只要皇上时时肯去你那里坐坐,以姐姐的聪慧皇上自然会更中意姐姐的。我略想想又道:为了慕容妃贬谪的事也很连累了曹姐姐,更是冷落了温仪帝姬。皇上似乎中间有半年没去姐姐你宫里了。其实姐姐受些委屈不要紧,重要的是帝姬,若从小失了父皇的宠爱,将来可要怎么打算呢。
曹婕妤神色一变,道:是嫔妾当日目光短浅,没有学良禽择木而栖,以至今日寥落,无所怨言可说。
我微笑道:姐姐可不要自怨自艾,帝姬的前程可都还要姐姐去为她争取。从前呢,世事如此,姐姐选择跟着慕容娘娘也不算是目光短浅,当日要追随她,可也是不容易的吧。只是现在,姐姐还被宫中人视为慕容一党,可要怎么好呢?不过也还好,皇上是念旧情的人,不是也没把慕容娘娘怎么样么?
曹婕妤目光清越,望着我良久道:娘娘心里比谁都清楚,慕容娘娘迟早要败落,不过是时机而已。嫔妾也很愁苦自己的将来,只求不要被牵累便好。
我了然道:慕容娘娘性子急躁决绝,曹姐姐一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当日的木薯粉一事姐姐明知道本宫是冤枉的,自然也知道是谁利用帝姬生事——可怜帝姬小小年纪就要受这般苦楚,当真是叫人心疼……我心肠微软,身为母亲要眼看自己的孩子受这样的苦楚,想必心里更难过吧?
曹婕妤眉心微动,矍然变色,再抬头眼中已有一丝泪光,感叹道:可是若不是她襄助,当年嫔妾还怎么有生下帝姬的命。
我点点头,继续道:慕容妃自然对你有恩,可是后来种种,她可是利用曹姐姐亲生的帝姬为自己夺皇上的宠,甚至把帝姬带在自己身边不让你这个生母亲自抚养——其实姐姐多有智谋,不在慕容妃之下,跟随于她也不过想自保而已。
她无限喟叹:只可惜……
我接口道:曹姐姐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洞察世事,所以很早就晓得慕容妃不可依靠,私下也肯帮一帮本宫,当日慕容妃查抄存菊堂,姐姐若肯出言阻拦,本宫也就不能设计令她失宠了;而淳妹妹失足落水之事,也是姐姐对本宫有所提醒——本宫不是个不知恩的人。
她道:嫔妾也是惟命是从,怎有心力违抗当时的慕容娘娘呢。只是淳嫔是无法救回了。
我正想寻求这长久的疑问,便道:当日淳嫔究竟是为何失足?她欲言又止,我心中焦急,脸上却可有可无的样子,道:姐姐若无心,不说也是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