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启钊侧过头?,瞧那躺倒廊上、正奋力刨着?前蹄想翻身的小瘸驴。它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翻正了?身子,趴在廊上,恰与姚启钊一双炯炯大眼对个正着?。
姚得水吓一跳,驴脑袋往后一仰,还冲他凶巴巴咴叫一声。
姚如意正在门?边与下了?车来的荷香笑着?寒暄说话,周榉木要将骡车调转停稳,故而还未进来。
姚启钊瞥了?眼门?口,目光又落回瘦巴巴的小驴身上,轻笑了?笑,一手挡住凑过来嗅的铁包金的大狗头?,一边低声自语:“……你这小驴儿,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啊?”
姚得水抖着?驴耳朵,耳尖两撮毛摆动着?。
“罢了?,如今……还问这个作什么?呢?”
姚启钊伸手摸了?一把驴脑袋,便费劲地撑着?圈椅扶手想站起?。铁包金见?了?,也不?好奇驴了?,忙扭过身,将背横在姚启钊面前,好让他撑着?能?稳稳地站起?来。
“走吧金子,咱歇够了?,去知行斋坐班去。”
姚启钊扶着?狗站直了?,铁包金都不?用他说,摇着?尾巴就跑进他屋里去了?,把他一只旧书袋子叼了?出来。里头?是姚启钊应姚如意的要求,为今年秋日的府试,而编写了?一半的《姚启钊府试策论详解》。
姜博士那儿也在埋头?编《姜景兴府试经义详解》。
姚如意前日还把丁字号的邹博士也拉来了?,请他编一本《邹静远四书五经汇要》供童子生用。把邹博士美得走路都在发愣,连撞了?三根廊柱子,连姚如意要给他润笔费都说不?必,顶着?脑门?上三个包,义正言辞道既请他编书,便不?要让铜臭沾染了?他的文气。
姚启钊其实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为了?府试编纂的书册竟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是否太狂妄了?些?但……哪个文人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呢?
横竖他是没经受住。这几日按姚如意提的几点要求,编这书编得格外?用心,如今每日都耗不?少精神在上头?。或许是半年来汤药针灸见?了?效,有或许是日日琢磨试题编书,头?脑动用起?来了?。春日回暖后,他糊涂的时候渐渐少了?,有时糊涂了?,还会蓦地惊醒,自己也能?察觉方才似又犯糊涂了?。
但姚启钊未与任何人提过此事。他不?知这点清明是回光返照还是真见?好了?,何必嚷出来叫家人空欢喜一场?
只是自个心里暗暗留意这具腐朽身躯的变化。
手虽还有些抖,但因长期强逼着?写字,倒比先前稳了?些,手腕的力气养起?来了?。不?过,他却又添了?新毛病——久坐腰骨疼,如今起?身站立反比从前更吃力些。
如意总催他时不?时要起?身走动走动,可他正写到一半,如何能?打断思绪起?身呢?等会兜了?一圈回来,只怕都忘了?。因此便常当耳旁风。
不?过幸好有金子啊。铁包金小时便比家中其他小狗更喜爱他这个老?头?子,如今大了?,更是日日跟着?他,寸步不?离。
它熟悉他,夜里总睡在他床边,白日里便跟着?他去知行斋“坐班”,卧在他脚边听他给学生们讲课,从来不?捣乱,也不?乱叫。等到了?午时,丛伯在对面喊吃饭啰,它哪怕在睡觉,也会立马站起?来咬他裤管,催他回家。
午时歇晌睡醒,它又随他去知行斋。
午后学子们不?多,姚启钊便独自慢慢查阅典籍,注解经义,铁包金仍蹲坐一旁,有学子进来,它便扭头?瞧瞧。如今常来知行斋读书的学子都认得它,还给它取了?个诨号叫“金博士”,每每进来,便笑着?和它打招呼:“金博士早”“金博士好”。
它也不?害臊,昂着?大脑袋汪了?声,还真的答应了?。
姚启钊如今把它当自个亲孙子似的疼爱。
姚如意正和荷香寒暄,见?姚爷爷和铁包金走出来,铁包金嘴里还叼着?书袋子,便知他们要到对面去了?。笑着?揉了?揉铁包金的脑袋,又在姚爷爷过门?槛时,伸手搀了?把,嘱咐道:“阿爷,我给你桌上放了?沙漏,记得半个时辰就要起?来走一走。”
“好好好。”
姚启钊心虚地应了?。
姚如意眯了?眯眼,一听就知道他敷衍呢,但不?等她唠叨,姚爷爷已经催着?铁包金,快步溜走了?。
罢了?,一会儿叫在文房铺子里守着?的丛辛去盯哨就是了?。
那边周榉木终于把车停好了?,她便把夫妇俩领进来,倒了?茶来,取了?纸笔来,便将姚得水抱给他们看,说明自己要的东西大致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