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俭的脸色忽然变白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巨大的空洞想要把他吞噬掉,他调动了整个身体的意志力也没阻挡住。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两行眼泪突如其来地向下坠落。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给他擦。擦完了还有,连绵不绝,不一会儿他满脸都是眼泪。
她抱着他的头,他一动不动,只听见鼻子的抽气声。
她有一点慌乱,强忍着去摸他后脑的头发。他的头发又密又硬,就算湿了也没那么服帖,她心软得快要化掉。她轻轻亲他的侧脸,“别怕,我在这儿。”
他哭了一会,自己擦一擦眼泪,重新坐直了。“碧陶,这可是癌症。”
“卢大夫跟我聊过了,她是专业的。据她说,睾丸癌是生存指数最高的几种癌症之一,早期的五年生存率超过95%,晚期的五年生存率超过70%。赢面很大。”
高俭愕然地看着她,“那么所有人都知道了?”
“方科长和卢大夫知道。”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统计数据对医生是有用的,对病人来说,只有零和一百。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
“卢大夫说,睾丸癌的遗传因素比较低。还有一个办法,你先留存精子,我们以后做胚胎的时候,只选择女孩子,一劳永逸,风险清零。”谢碧陶微笑道:“总有解决办法。”
高俭看着她脸上的红晕,心中一颤。他随即很严肃地说道,“我是医生,你好好听我说。”
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用了专家的语气:“傻子,你根本不明白这病意味着什么。以前你伸手碰这个部位,我会有反应的。睾丸癌会造成欲望减退,功能弱化甚至消失。如果另外一侧也有转移,雄性激素下降,会彻底失去男性功能,根本没有办法履行丈夫的义务。”他停顿了一下,“治病的过程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温情脉脉。除了生理上的变化,我可能会心理崩溃,暴躁易怒,也可能会抑郁。癌症病人家属是高压力群体,心理疾病、心血管疾病概率都比普通人高很多。碧陶,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要没苦硬吃,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将白毛巾重新裹上,“既然我师弟他们知道了,那我就找他签字。当年我伺候过他,现在他伺候我,挺好的。”
谢碧陶眼睛里的光消失了:“你的意思……不需要我了?”
“碧陶,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很感动。”他好像已经完全冷静,“我做完手术,可能需要三个月到半年多的化疗期,如果医生判断手术效果好,不影响功能,不需要后续再手术,我会尽快找你的。”
她冷冷地问道:“高主任,这段时间你想哭的时候,就像刚才那样躲在方科长怀里哭吗?”
他一时语塞,“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原地等你呢。”她语调不快,但很坚定,“还是你觉得我不够坚强,扛不过你说的那些考验。”
“碧陶,我知道你很坚强,但必须理智。”高俭垂下头,“千万不要冲动,一时情绪上头会毁了你一辈子。”
她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亲在他嘴角上,温热的一个吻。他没有反抗,只是将头别到一边。她蹭着他的脸,“情绪上头的是你,不是我。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坚强,一直可没有哭。”
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从纽约赶到这里,中间有三十多个小时可以思考,可是我没有一时一刻后悔过这个决定。你说什么效果好,不影响,后续手术什么的,这些前提条件我通通都不需要。特别奇怪,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这种不确定性。我心里百分百确认,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可害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都能解决。高俭,别把我推开。有时候错过就是一辈子了,你不会后悔吗。我这么好,这么爱你,你再也遇不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了。”
“你……就是因为你太好了。”他的眼泪又涔涔而下,大颗大颗地落在地板上:“我特别害怕你会不幸福。我保证不了未来,甚至给不了你夫妻最基本的东西。”
“谁来定义幸福,谁又能说追求幸福的过程就不幸福呢。”她眨眨眼睛,“卢大夫说了,男人如果不行,可以吃那个药西什么非。”
“西地他非。”他闷闷地纠正。
“她说还有大招,现代医学很发达,可以在海绵体里面植入假体,用水囊操控,想硬多久都行。好像听起来更爽哎,金枪不倒,用到七老八十都不担心了。我听完她的介绍,恨不得立即就给你安上,还有这种好事。”
高俭咬着牙,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原来你拿我当工具人。”
“不,我诚心诚意地拿你当我人生的伙伴。”谢碧陶很认真地说道,“夫妻关系的法律意义很多。比如,我可以做你手术的签字人,可以在你昏迷时决定医疗方案。我们有互相扶养的义务。婚内财产默认共有,我们有平等的处置权。”
高俭若有所思,“也有互相继承遗产的权利。”
“是的。”她点头,然后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道,“你愿意让我拥有这些权利,同时承担相应的义务吗?”
他的两只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会,终于回抱,“我愿意,我一千一万个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