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霭映入殿宇中时,明德帝环顾空旷华丽的殿宇,难以言语的孤寂悲凉涌上心头。那一瞬,他好似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陛下,”
李暨惴惴不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昭王殿下求见,说有要事相禀。”他拿不准陛下的心意,其他朝臣他都可以挡下,唯有昭王殿下他不敢擅自作主。
东宫失势,昭王殿下毫无意外便是大晋未来之主。良久后,李暨听得帝王道:“让他进来吧。”天边光亮渐隐,宫门将落锁。
出宫的马车上,淮王陆忱捏着手中的东宫令牌,唇畔噙起一抹得意的笑。……乌云蔽月,星光黯淡。
顾宁熙望窗外夜色,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古往今来仿佛总是谋事的好时机。“这几日你总是晚睡,”孟夫人吩咐侍女放了汤羹,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宁熙笑着摇头,不愿让母亲担忧:“孩儿只是在绘图纸罢了。”孟夫人循声看去,桌案上摊开的一幅图中画的约莫是水车,却又与寻常水车不大相似。
她仔细一瞧,原是用索链将两架水车相连,索链上还依次悬挂着许多小竹筒。“为何要如此?”孟夫人好奇问道。
顾宁熙尽量解释得简单些:“一架立在水中,一架立于岸上。水中的筒车依靠水力,岸上的筒车用畜力驱动。当索链转动,悬挂的竹筒们便可源源不断从低处向高处汲水,节省人力。”
听来简单,但要将一个个部件落到实处,还是费了顾宁熙许久的功夫。说起来这还是在昭王殿下生辰前一夜,她把玩着那架木筒车得出来的灵感。
为此她熬了大半宿,还错过了昭王殿下的生辰宴。“孩儿给它起了个名字,”顾宁熙笑道,“高转筒车。”孟夫人听明白了大概,含笑道:“倒真是个巧物件。”
她长于乡野间,农忙时节,时常去田地间为父兄送饭。若是雨水丰沛还好,倘若连日无雨,灌溉取水就尤为紧张与艰难。若有这样的法子,确实可以一试。
女儿在工部,
孟夫人虽盼着她能早早恢复女儿身嫁人,
但女儿有所建树,她也一贯是为她骄傲的。等看着熙儿用完了甜汤,孟夫人嘱咐道:“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顾宁熙点点头,送了母亲出屋子。她折回自己的书房中,这份图纸之所以断断续续拖延至今,一来她先前在忙江东犁,二来高转筒车在北方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
南方河流密集,水力充沛,又多丘陵,地势起伏大,高转筒车在那里应当能发挥不小的效用。顾宁熙收起图纸,宫中若有变故,应当就在这两日了吧。
太子被废,昭王被疑,陛下无心朝政,朝廷人心浮动。幕后之人若要起事,错过当前的良机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顾宁熙脑中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身影,从那日工部值房中一别,她已有数日不曾见过他。但她相信,他会赢。朝中局势走到眼下这个地步,与她梦中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若依常理,应当是陛下仍旧舍不得废黜太子,继续打压昭王府,平衡朝中三方势力。一步步走下去,直到东宫和昭王府水火不容,再有淮王府从中作梗,两方最后兵戎相见。
顾宁熙沉默几息,应当是有人改变了当前的局面吧。既然她能有前世的梦境,或许旁人亦有。而能力挽狂澜,阻止这一切的人——
顾宁熙心底有了模糊的答案,只是难以求证。不过无妨,朝中的纷纷扰扰很快就与她无关了。等到昭王殿下顺利即位,她应该是可以求他,将自己外放到江南。
这一世他们亲近许多,他会念旧情的。顾宁熙算得清楚,东宫与昭王府还没有彻底交恶,作为东宫一党的宣平侯府也并没有到倾覆的地步,不会有人为了自保供出她的身份。
她的官阶勉强足够,外放可任四品知州。表兄与她提过很多回,江南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风光无限好。只要能顺利带母亲离开京城,从此天高海阔,任她自由自在,遂平生之志。
憧憬自然美好,顾宁熙逐一熄了烛火,不知道今夜过后京都会有怎样的动荡。权力的漩涡离她太远,她触碰不及,只能尽力自保。
文武百官在朝的命运,从来都是由至尊之人掌控的。熄去最后一支烛火时,顾宁熙心底无端生出许多不甘愿。仿佛她已经习惯于做那指点江山、生杀予夺之人。
回过神来,顾宁熙笑着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丑时末,淮王府正堂中,陆忱擦拭着手中佩剑。
他的心腹将领已分成两路,一路在府中召齐兵马,一路去东宫点兵。
万事俱备,原本在并州杨庆叛乱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起事的准备。皇兄被囚,只等昭王出京平叛,京都便是他的天下。
只要他先出兵占据了皇城,控制了父皇与母后,则天下兵马尽听他号令,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正统。昭王流落在外,不过一叛臣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