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太阳从东边升起,但见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袅袅炊烟自寨中升起,黑石寨的晨间时隔半月终于又有了烟火气。
刘阿婆挎着篮子走过寨中的一座座木屋,迈出了寨子,她站在庙门紧闭的神庙前,远远的跪下磕了头,才穿过一片稀稀疏疏的竹林,来到了那座山前。
她仰起头,用戴在额上的粗布擦了下脸上的汗水,虽是晨间,可毕竟入了夏,走十几里路她累的两眼发黑,不得不寻了块石头坐下歇息。
今日是她儿子的头七,三毛子他爹三年前死在了和乌龙寨争夺林场的一次争斗中,三毛子虽然娶了妻还未生子,好在二儿子死在战场前留下了一子,总算是替老刘家延续了香火。
刘阿婆歇息好了,便继续赶路,走了没几里路便看到了那座山。
光秃秃的荒山,没几颗野草的孤岭。
日头已经到了半晌,但这山上还有着几缕稀薄的雾气。刘阿婆来到山脚下,这里有一排土坟,尖尖的小土坡里埋着的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
她来到了三毛子的坟前,一个人呆呆的坐着,看了半天的坟土包,才回过神来笑道:“看我这记性,忘了给你烧钱。”
说着,从篮子里拿出火折子,轻轻吹出火星,点着了一张张的纸钱,青烟缓缓的上升,像是把生者对死者的追忆传递而去。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叠煮得滚烂的肥肉块,插上了一双筷子,脸上的皱纹挤着笑,“吃吧,老三,这是大当家捉的野猪肉,你生前总念叨着想吃。
还有这酒,是三当家拿给我的,你最爱喝了。”
她拿出一盏酒壶,倒满三杯,浇在了火纸上,火焰燃得更旺了些。
刘阿婆静静的看着火光由盛转衰,越来越小,她才继续开口道:“不用担心老婆子我,我会把你二哥的娃子养大,看着他成家。寨子里大家都帮衬着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阿婆知道,你这辈子没享过啥福,所以还是早早投胎去吧。下辈子找个好人家,享享福,不愁衣食。”
“你,不伤心吗?”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旁蓦然响起,刘阿婆抬起头看去,入目的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俊美男子,穿着一身华贵的素色长袍,正看着她身前的坟土包。
刘阿婆愣了下,叹道:“伤心也救不回来我的娃子,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着。”
“倒是看得开。”白无相点了下头。
“十三年前,大女儿难产死在了夫家,家里一个爷们都不在。是我自己去把女儿的尸体领回家埋了的。
她生了三胎没出儿子来,却因最后一胎是个男娃难产死了。当时我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后来想着,死了也好,不必再受她那夫家折磨。
再后来,家里三个爷们都去参军了,跟着朝廷派来的什么王爷一起去平叛。
没过多久便有一队兵捎来了我家老二的遗物,老二媳妇便跟着别人跑了。山下灾年家里揭不开锅,我们只能跟着老二的同袍来到了这大山里建寨。
头几年虽然艰苦,时时吃不饱肚子。可要比在山下好多了,最起码算是人过的日子,不用时时担心匪寇、流民抢劫,也没有地主官府的人催收。
可没过几年,寨子里能吃的东西不多了,老头子跟着几位当家的去找吃食,死在了乌龙寨的打斗中。
如今,老三也去了,我让老三媳妇改嫁了,总不能让她守着活寡。我还有把力气,把老二的娃子养大,算是能有个交代。”
白无相静静地听着她絮叨了许多,知道这老人不是不伤心落泪,而是不幸的岁月里眼泪早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