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一段木栈道,穿过小树林。海边有几座礁石,再远处就是巨大的沙洲。海面是不透明的深蓝色,近处看全是白色的碎冰。
遥远的东方出现了一小片鱼肚白。她在岸边站定,摘下墨镜,极目望去,鱼肚白里隐隐有了一点红色。很冷,她跺着脚。
忽然有个人从背后急匆匆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她吃了一惊,回头去看,是环卫工大姐,神色焦急,“妹子,年纪轻轻的别这么想不开。”
大姐将戒指往她手里塞:“戒指我不要了,你听姐姐一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命最值钱,没了命啥都没有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无力地反驳,“大姐,我真是来看日出的。”
大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受伤的脸,“可别骗我。”
“嗯,我不骗人。这里的日出很漂亮。”
“对,很漂亮。”
从侧面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浑厚,踏实,让人义无反顾地相信。
东方的云从边缘开始染上了红色,映射在海面上,冰块闪耀着辉光。他在霞光中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他上前将她紧紧抱住了,像是寻到了多年不见的珍宝。她呆了一刹那,随即伸出手回抱。
太阳拼命往上跳了一下。云彩里像是着了火,火光从地平线上蔓延开来,将万物照得透彻。
第86章决断
环卫大姐呆呆地看着这一对气质不凡的男女。两个人贴得很紧,换一个姿势,又换一个姿势,像是要把对方揉碎似的。男的看上去挺冷酷的……似乎还哭了?
她犹豫了一阵,才咳了一声,“这戒指……还是给我五十块钱吧。”
两个人吓了一跳,赶忙分开了。冯时擦了擦眼角,掏出手机付了钱,将那只戒指在手心里掂了掂,眼光立即黯淡下来。
陈妙茵忽然想起另一只戒指里面夹着的那根头发,扭过头去:“我不要了,丢了吧。”
冯时掏出纸巾,将戒指擦了擦递还给她:“没必要丢。”他的话在喉咙里顿了顿,“我不需要靠这个提醒,才知道你是别人的妻子。”
陈妙茵抬眼看着他。“是的,我结婚十五年了。我还是郑爱妙的妈妈。我女儿十二岁了。”
阳光从云层中洒下疏离的光。岸边大块的碎冰,一层一层冻得很透彻。海水将碎冰继续往岸上推。沙洲上是一颗白色破碎的心。
她沿着海岸走去,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隔着两步远,不远不近地陪着。
她回头很突兀地问道:“冯时,你为什么来这儿?”
“因为……我担心你。我去了酒店,他们说你退了房。我动用了点关系,才知道你来了北戴河。”他反问:“你呢?”
“我想找个地方呆着。脸上有伤,我不想见任何人。”她指一指脸颊,那里的红肿已经退了,转成一种紫青色。“春节是走亲访友的时候,就算再失败的人也得粉饰一下太平。”
“失败?”
她伸腿将一块石头踢开。“彻头彻尾的失败。中年妇女,没什么本事,看不住老公,女儿嫌我管得多……”她数一下踢一下,最后一下脚有点滑,她向后栽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下子摔得猝不及防,她忽然一股酸楚直奔鼻子,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命苦。这些年我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她哭得很伤心,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冯时叹了口气,“妙茵,我爸爸妈妈走得很早,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还有我的学生,我最心爱的学生,家人车祸全死光了,自己手脚断了,再也不能当医生,给两个小侄子当爹。还有那个被你老公撞死的孕妇……就因为她要出来遛弯?”
陈妙茵不说话了,拼命地吸鼻子。冯时索性在她身边坐下来:“医院不是个好地方。我呆了二十年,看见的人情冷暖太多了。所谓爱情也好,婚姻也好,跟生死或者生存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我记得有个外地的五六岁小女孩得了骨肉瘤,父母因为这件事离了婚,只有妈妈带着到北京来看病,在超市里打工挣钱。女孩子很懂事,不哭不闹,天天跟我们医生说:“我妈妈去给我凑治病钱了,等凑够钱我就好了。”结果……还没熬到冬天,人就不行了。那天所有医生护士都哭了,高俭平时那么粗犷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
他低下头去:“妙茵,我不是说你不该伤心。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心里很明白,你老公是不可能改的,你把头埋在沙堆里跟鸵鸟一样,装作不知道。”
她忍不住又哭了一会,才喃喃说道:“我不是没想过分开……我只是想让孩子身心健康,爸妈别担心,亲戚们不能看笑话……妙妙,她有癫痫,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