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如意脸上露出点?为难的讪笑,眼?神飘忽:“这个嘛……怕是……都瞧过了。”
她觑着孟博远瞬间惨白的脸,赶紧解释,“前些?日子,你借给同窗传阅,他们?赶着去学斋,没收好就撂在茶案上了。你爹嘛,就坐在那儿,捧着那册子,足足看了一晌午呢。丛伯后来和我说起,我才?知道这事儿,不过你别怕,丛伯说,你爹看了还‘嘿嘿’乐了好几声……”
孟博远晴天霹雳,身子都往后踉跄了几下,一股羞愤欲死的热气直冲脸颊,只?觉着自己身上的皮都被扒下来看光了似的。
“你也…也别太慌,”姚如意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把包好的几饼汤饼用麻绳利索捆好,分别递过去,试图安慰,“我看你爹如今脾气变了不少,他瞧着……倒也没生气。”
孟博远哭丧着脸接过了,姚如意安抚地笑了笑,扭头把另一份递到?一直没说话的程书钧面前时,也关心了一句,“程大郎,以你的才?学,这回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吧?”
刚考出来那会儿,姚如意都没敢问这些?学子考得如何。
程书钧方才?一直静默地旁观着姚如意与?林、孟二人说笑。考前得了阿娘的开解,他的心绪已平复大半,深知自己已出了局,不……
或许他那份隐秘的情愫,早已随着未敢出口的话语,如同一枚投入大江大河中的小石子,连涟漪都未曾荡起便沉了底——或许,他从来便不在局中。是他太胆怯了,怪不得旁人。
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如此听着她清亮的声音,尤其那一声带着笃定与?关切的“程大郎”,心口那刚结痂的地方,仿佛还是被猛地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又酸又涨的钝痛弥漫开来。
为了掩饰这几乎要?冲破堤防的情绪,他只?能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伸手接过油纸包时,指尖微凉,喉头滚动了一下,才?挤出个极淡、近乎冷漠的“嗯”。
“那就好。”
姚如意倒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当?他性子本?就沉静,加上放榜在即,心思重些?也寻常。毕竟比起咋咋呼呼的林维明和性子跳脱的孟博远,程书钧在国子监这群少年郎里,是出了名的“爱读书的乖孩子”。
三人付了铜钱,便提溜着那几包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胡荽汤饼,转身进了对面依旧人声嗡嗡的知行斋。
虽有不少人去看榜了,但知行斋里还是热闹的,毕竟官宦子弟谁家里没几个仆役、家人?大多都差遣仆役出门?跑腿了,譬如耿灏,今日也大马金刀地坐在靠窗的藤椅上,他身边连耿牛耿马都没去,还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似乎是派了耿鸡耿兔去贡院外人堆里挤着呢。
孟程林三人刚踏进门?槛,便见卢昉在靠里的茶案旁冲他们?使劲挥手。林维明熟门?熟路地从门?边红泥小炉上提起咕嘟冒热气的铜壶,又跟柜台后正给客人调乳茶的丛伯要?了三个粗陶碗,才?走到?卢昉那桌坐下。
卢昉一见他们?打开的油纸包里全是绿油油的面饼,登时惨叫一声,如避蛇蝎般捏紧鼻子,声音闷闷地抱怨:“你们?仨!怎么又吃这个!早知你们?要?荼毒我,就不叫你们?过来同坐了!”
林维明一边熟练地将面饼放入碗中,提起铜壶冲入滚水,一边大惑不解地摇头:“胡荽这般天赐美味,你竟不吃?平日里便够香了,做成汤饼更是美味!”
他边说边低头,对着碗口贪婪地深深一吸,满脸陶醉,“嗯!真是人间至味啊!”
“一点?儿也不香!臭!”
“那你吃涮锅子也不吃胡荽么?”
“不吃!”
卢昉斩钉截铁,屁股蹭着条凳,拼命往墙角缩,一脸嫌弃。
林维明便更是贱兮兮地往他身边挤,被卢昉拳打脚踢地踹到?边上去。孟博远本?来深陷在掉马与?社死之中,见两人打闹,便也连忙冲过去闹他。
程书钧满心失意的惆怅,被这三个莫名其妙就滚作一团的好友挤得贴到?了墙上,气得给他们?一人一拳:“一大早又发什么疯!”
“谁叫你光顾着发呆呢!”
林维明抱怨着,便又不闹卢昉了,反倒奸笑着扑上去挠他胳肢窝,“来来来!笑一笑十年少!你是稳要?高?中的,整日皱着个苦瓜脸作甚!”
程书钧性子最沉稳,却是最怕痒的,被挠得脸都憋通红,手忙脚乱地抵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也开始反击,他一个使劲就把林维明压在桌上,正要?反剪他胳膊,谁知身后的孟博远瞅准时机,就一个助跑跳跃压在了他身上,三人叠罗汉一个压一个。
“咳咳咳……我的汤饼,别撞着了……”林维明从底部艰难地伸出手,还把汤饼的碗往里挪了挪。
刚从桌底下钻出来的卢昉见状,岂肯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嘿嘿一笑,也夸张地后退几步,一个猛子扎了上去。
茶室里其他陆续进来的同窗,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坏笑,竟也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