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曹还在人群里踮着脚大喊:“都莫要?心急啊!”
这些话其实早已?听?过千百遍了,程书钧直到在汹涌的?人堆里顺利进?了考场,寻到自家考号坐定,只觉着耳边都还嗡嗡回响着林司曹的?声音,但一直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一半。
春闱科考,不止汴京城本地两所官学、无数私塾的?学子,连周边州县的?生员,也都会汇集京城赴考。贡院内,一排排低矮的?考棚鳞次栉比,望不到头。
但他运气还不错,没有分?到入口处吵闹的?考号,也没有分?到最末尾靠近粪桶的?“臭号”,正好在中间,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才刚从考囊里取出笔墨纸砚,周遭考号便已?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各色衣衫的?人影幢幢,甚至有一人路过他考棚时,忽地重?重?哼了一声。程书钧奇怪地抬头,才见?那人穿着辟雍书院的?衣袍,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忿。
国子监与辟雍书院多年互不相服,尤其旬考时,两所学府做一样卷子,还要?合榜排名。不单博士们计较甲榜上哪边生员多,学子们也暗暗较劲,斗得更?是厉害。
他皱了皱眉,没多理会,拿了墨条出来,在火锅砚台里慢慢研墨。
清冽舒缓的?墨香稍稍驱散了号舍里的?霉湿气。
程书钧眉头渐渐松开了。
他与林大几个带的?墨条都是姚小娘子特意与景玉轩调合出来的?独特味道,独独知行斋有售卖,外头是买不着的?。她请制墨的?匠人在墨里混入了薄荷冰片与蔷薇香,因此闻起来清凉无比,蔷薇花又有宁神?之效,不仅提神?,还叫人心头平静。
不一会儿,又有人路过,那人应当是私学里的?,好奇地盯着他那已?研了满满一圈墨的?火锅砚台,羡慕地“咦”了一声,脚步顿了顿,想多看两眼,被后头的?厢军一声怒喝:“磨蹭什么!快走!”
才赶忙点头哈腰往前去了。
之后又遇上几个辟雍书院的?学子,瞥见?他摆出来的?文房,也都低声嘀咕:“怪了,今年国子监的?人怎么都背一样的?考囊,用一样的?笔墨,连这怪模怪样的?砚台也都是一样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家笔墨纸砚。
不只他,目光所及,今日赴考的?国子监同窗,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十有八九也都用姚记的?文房,连最远处考棚里耿灏的?桌上,那支招摇的?象牙柄笔也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与大伙儿一样的?普通竹管笔。
他不由?得笑了笑。
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阿娘昨日那番话的?真意。
是啊,姚小娘子便是那池沼丰茂、莲叶田田的?所在,自然能引得鱼儿争相游来,而她不过是择了最合心意的?一尾罢了。
而他自己呢?明明还是荒山枯水,却也好意思为此自怨自艾,何其愚蠢。
他也当竭力成为更?好的?人才是。
这么想着,往日那些迷惘便渐渐消散了。早起时装出的?镇定平静,此刻才真的?落到了心底。
不一会儿,忽听?连续的?、沉重?悠长的?角声响彻贡院,接着是场院外与院内水火棍整齐用力往地上顿的?“咚咚”声,伴着厢军此起彼伏的?厉声呼喝:“肃静——!”
所有考棚瞬间鸦雀无声,连咳嗽都强压下去。
不一会儿,巨大的?题牌由?两名差役来回高举着,在考棚间的?甬道中缓缓移过。
众人便连忙提笔抄写下来。
抄完一看,程书钧又核了一遍确定无误,便是一愣。
嗯?这题……怎地这般眼熟……好似做过?
心口登时擂鼓般跳起来,连脸也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