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子便索性在他腰间狠狠一掐。
程书钧吃痛,果然弹坐起来。
她挑眉厉声道:“明日都要?下场考试了,做出这副样子来作甚?”
程书钧低下头去。
“你读了这许多年的?书,三岁就开蒙,娘狠着心送你进?私塾读了三年,六岁考国子监童子试,你一举便过了。可你爹却死了,往后都是我们母子二人苦熬过来的?。你读书辛苦,娘看在眼里,可你不能轻贱自己啊!”
程娘子训斥道,“平日便罢了,十年磨一剑,是鱼是龙便看明日了,难道你要?叫这许多年的?辛苦白费不成!如今竟分?不清何事要?紧,何事该做么?你多大了,这些道理还要?娘来教你?”
程书钧攥紧了拳头,咬着唇,半晌用力摇了摇头。
“如意是个好女子,娘知道。”
程娘子看他那样子,更?是恨铁不成钢,干脆挑明,“你对人家的?心思,娘也一清二楚。但娘也知道,如意的?心思,你也一清二楚,是不是?那你又何苦做出这副样子来?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了!”
程书钧整个人一震,抬起眼来,有些惊惧又慌乱:“娘……”
程娘子哼了一声:“我是你娘,又不瞎!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我要?是看不出来,我真白活了!”
程书钧便又像被抽了脊骨,颓然弯了背脊。他垂着眼,自厌道:“娘说?的?话我都懂,我也晓得……可我……没出息,总忍不住,总……”他忽然一顿,眼角一湿,泪竟应声而落。
程娘子见?了,心里也难过起来,踌躇半晌,还是伸手轻轻搂住他肩膀,缓了口气道:“阿钧啊,慕少艾并不可耻,你这个年纪也是常情。但你要?知晓,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一举便能寻得共度一生的?人何其难。你看九畹阿姊,两次都未能与夫君长久,她的?良人又在何处呢?你才十七,比如意还小两岁,怎知自己的?命定之人在何方?如意虽好,却显然不是你命中之人……你要?知晓一个道理。”
她说?着,伸手将程书钧深觉羞愧而死死埋下去的?脸扳过来,用力揩去他脸上的?泪痕,语气却放得温和:
“就好比你见?着山涧溪流中有一尾华彩熠熠的?小鱼儿,”程娘子缓了口气道,“你想挖个沟渠,将它引入自家的?池塘中,可它却宁愿逆流而上,去旁的?水域栖息也不愿到你那儿来。为何?那是因你池水尚浅,四下荒芜。所以你要?挖塘、要?蓄水、要?栽莲,让自家池沼丰茂清朗,待到水暖风清,便会有小鱼儿愿意游来了。到了那时,你无须强求,它也不会游走的?。”
程书钧垂了眼睫,轻声道:“可是,不是那尾小鱼了。”
程娘子揉了揉他脑袋:“痴儿,可你除了那尾小鱼,还得了一池碧水、莲叶田田、晴光映日,不再是那等无人问?津的?荒塘浅洼了。你变成了这般清朗丰茂的?所在,自然会引来其他一样灵秀、一样华彩且恋你池沼的?鱼。你对于?眷恋你的?小鱼而言,亦是独一无二的?渊潭啊!又何必总惦念着那尾萍水相逢并不属于?你的??人生在世,本是一边得意一边失落的?,缺憾是常情,你要?受得起,要?挺直脊梁。”
“莫怕,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娘心里,伤心了弹弹泪也无妨,只是流了泪也要?打起精神?来。”
程娘子直视着他,“若是平常,娘也不絮叨这许多,由?着你伤心也好,气馁也好,一时迷障也好,人么,年纪轻时旁人说?千万句也无用,不如自己经些风浪才能成器。但明日是科考,你容不得虚耗了。现在,好生安歇,明日便好生应试,莫要?辜负自家多年辛苦的?心血,你可晓得了?不过……”
程书钧正要?点头,又听?程娘子话锋一转:
“若实在不成,考砸了也无妨!明年、后年再考,娘不怪你,你也莫要?怪自个。如今家里比从前宽裕,即便供你到三十岁都无妨。记着,你是娘拼了命生下的?,你有什么话都可同娘说?,有什么事都有娘跟你一起扛。不用怕,考完了娘接你回来吃好吃的?。”
程娘子怀着一丝忧愁,最后拍了拍他的?膀子,便略带犹豫地松开了。寡妇带儿多有不便,她平日宁愿少管儿子的?事,也怕他因长于?妇人之手,变得软弱无能、优柔寡断。
之后她将门带上,便再也没有进?去过。
留他慢慢想吧。
话虽如此,程娘子其实一晚上都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闭眼便起来了,生怕那孩子没能想通,也是一夜未眠。
直到天刚蒙蒙亮,汴京城便已?早早喧闹起来,坊巷间车马声渐起,夹杂着嘈杂的?人语、牲畜叫唤声,连夹巷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想来是已?有赶赴考场的?学子与送行的?家人趁早出发?了。
程娘子便也匆匆起身,才洗漱好,便听?见?程书钧卧房一声轻响。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