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骨头茬子上?挂着的那点肉丝,都放在嘴里嗦嗦,还?有贴骨的那层筋也撕下?来?吃干净了,那筋膜烤得?半透明,咬起来?弹牙,胶质还?有些?粘嘴唇,拿舌头舔了又舔才进?了肚子里。
对面俞婶子正和程娘子、银珠嫂子骂起九畹阿姊的婆母、懦弱只知道心疼他娘的夫婿,婶娘们听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个个都忘了吃,唯有姚如意边啃边听两不误。
羊肋骨她一连吃了两根,搭配着下?肚两个烤馍馍,再喝了碗汤,吃了几样扣碗,才慢慢放下?了筷子。这整个桌上?,也就闷头吃肉的小?石头和小?菘能和姚如意相较高下?,但两个孩子人小?,吃得?还?是不如她那么快那么多。
旁边,俞九畹举着半根都没吃完的羊肋排惊呆了,眨眨眼,随即又扑哧笑了。她看着如意这般津津有味地吃东西,自己也有了食欲,于是也不再介怀风度,学着她大口吃起来?。
嗯,别提,这般大口吃肉果真过瘾。
此?时,俞婶子也已经骂到了尾声:“……你们可知那母大虫说?什么?九畹气血两亏人都快死了,她说?女子为母则刚,为了孩子有什么不能忍的?天底下?当娘的哪个不是这般熬过来?。还?自夸她生完孩子当日便下?地操持一家子的饭食了!这便罢了,那母大虫这等粗鄙见?识原不足论。
但九畹的相公可是读书人,当年求亲时指天立誓,涕泪沾襟。如今倒埋怨九畹不体恤他那刁钻老母,说?他在外?奔波已是劳形苦心,归家还?要调停婆媳是非,反怪九畹持家无方。你们听听,他还?觉着委屈了!他不说?在婆媳之间转圜,反倒说?,该叫九畹体谅他娘,娘是长辈,说?训诫也理当恭听。给?我气得?,狠狠扇了他几巴掌。二郎更是提刀就冲上?去,吓得?他屁滚尿流转着柱子奔逃。”
“该打!正该如此?打!”
“后来?呢?”
“后来??难道还?和他们这样的人家客气么?”
俞婶子冷笑一声,“我们人多,他们家也理亏,我好好一个女儿?交到他们手里去了半条命,只将他家打砸干净都算和蔼了!当年九畹的陪嫁,我哪怕是一个痰盂也要带走,更别提当初我们陪嫁了一整套的家具,门帘上?缀的琉璃珠子我都要一粒粒拆走。陪嫁里还?有匹马、一头牛,那更是连下?的崽也要拉走。一张纸、一条布都不给?他们留。从此?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往来?了!”
“痛快!还?是婶子果决,否则再叫他们折腾下?来?,小?命都没了!”
俞九畹听着众人议论,神?色竟也很平静了。
自她和爹娘写信的那一日,她心里便已经对那薄情郎恩断义绝了。她自小?在爹娘兄长呵护下?长大,一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决定了便不会犹豫,更不会拖泥带水还?心生怀念。
二哥背着她走时,她听见?相公在身后喊她,还?说?:“稚子尚小?,娘子当真忍心?”
可她即便已泪流满面,也没有一次回头。
回京路上?,她便也和二哥请来?的陈讼师商定,要借宋律中“恤幼矜弱”的条例尝试着争回她的骨肉孩儿?。
宋律明文写了,和离后,男人若是作奸犯科犯下?重罪,便能将不满三岁仍需母亲照拂的幼儿?判给?生母抚养至成丁。但这并不容易,若是夫家势力强大,便能通过宗族收养争夺抚育孩子的权力。
陈讼师说?,开封府衙门倒是判过几例丈夫与人通奸杀人,和离后将襁褓中的女儿?判给?母亲的官司。但九畹的夫家目前并未犯奸作恶,即便有律法这一条,九畹想?将儿?子抢回来?,也是极为艰难的。
但她还?是想?试试。
俞九畹知道一些?她公爹与相公在外?贪污受贿之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陈讼师便指点她,叫她不要心急,慢慢着人暗访,将那些?蛛丝马迹皆录于册,待证据确凿时一击即溃,或许这官司还?有一线胜算。
姚如意见?九畹听别人谈论自己的遭遇依旧眉目坚毅,半点没有生出什么悲戚,心中佩服,她心念动了动,轻轻喊了声九畹阿姊,等她从回过神?看她,她便道:“九畹阿姊,婶子昨日便说?你想?来?读书室看书,还?愿捐书给?知行斋,你若是想?来?,随时来?就是,但……我其实还?有一个念头。”
俞九畹好奇道:“何事?”
“阿姊可愿来?我这儿?管书籍图册?学子们如今出借书籍大多从我阿爷手里借,但阿爷一心扑在教?书育人上?,时常没有登记在册便将书借出去了,如今知行斋才刚开业,尚没有偷盗发生,但天长日久恐生弊端。若是阿姊愿意来?便帮了我大忙了。”
姚如意微笑着提议道,“我已将读书室隔壁的耳旁留出来?存书了,到时阿姊可以?坐镇书室,平日里既可整理旧卷,也能校勘新抄的书籍,往后需编撰课业题册,阿姊也能襄助。”
俞九畹惊喜道:“当然愿意了!求之不得?!”
她归家后,虽阿娘总说?养她一世无妨,叫她不必担忧,但她终觉浮生漫漫,不知何处去。如今有这样的机缘,她竟能与诗书为伴,对她而言,恍若重获新生。
甚至,如意竟问她愿不愿帮忙编书!她自然愿意,还?在闺阁时,她便给?几位深闺才女整理了诗集,自己存了一本《浣花集》,只不过,那些?珠玉文字也只是她自己的珍藏,没有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