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眼力见,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当即将姚如?意搁在门口的“价目牌”扛在肩上,粗粗掠过上头?的字迹,便大嗓门地替她吆喝起来:
“诸位同?年,各位同?袍,知行斋读书?室开市大吉!三文钱一时辰,十文钱坐一整天,日票虽好,月券年票还有折上折。今朝入会,八折通惠!八折通惠嘞——”
“不会写诗?不会作文?解题还头?疼?不要慌张,不要害怕!只要花上几个铜板,便有教出过探花郎的老博士亲自为你点拨,来过知行斋方知读书?乐,今朝无名辈,明日状元郎!都过来瞧过来看,看看不要钱——”
姚如?意在旁边插不上话,目瞪口呆地看着孟博远熟练地招揽了不少学子,与?人家煞有介事地有问?有答,还两?三句话的功夫便拉到了三个要入会的,一边请人稍等等,一边扭头?就找她:
“姚小?娘子,姚小?娘子?你发?什么呆呢?哎呦喂你还有空发?呆呢,这是你的铺子还是我的铺子啊!快快快贵宾卡拿过来!还有记名簿子呢?笔墨伺候,快,都拿给我!”
“哦哦来了来了……”姚如?意恍恍惚惚被他支使得团团转,匆匆忙忙来回拿东西,见孟博远很自然地替她收了铜钱,又端端正正在会员记名册上落笔,一瞬间发?出去四五张会员卡了,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味来——
不对啊,到底谁是跑堂伙计呢?
就这么晕乎乎的,姚如?意的读书?室迎来了第一拨客人。
卢昉是头?一个“零零壹”号会员,他原本以为姚小?娘子这读书?室的贵宾卡,不会做得太精细,恐怕和外头?茶馆的似的。有些茶馆是用竹子刻的,有的还用葫芦牌呢,但没想到,孟博远递给他的竟是一张水墨流光的卡片。
这应当是特制的硬纸浆,刷了两?层桐油,对着日光看,上头?的水墨纹路能?折射出流银般的光泽,他出身不差,竟然都从没见过这种油墨!
而且卡面儿上头?刻字也?刻得好,和外头?那告示瞧着像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背后那一丛斜飘而出的藤蔓,刻画手笔也?十分俊逸,就是不知为何……卢昉把那卡举在眼前细辨半晌,发?现那藤蔓不是松枝、梅枝也?不是紫藤、迎春之类的,是……苦瓜藤?
卢昉眯了眯眼,总觉着心头?中了一箭,姚小?娘子是不是隐喻他们这些学子日夜读书?只为挤科考那一条独木桥,便如?苦瓜一般可怜?
不,姚小?娘子怎会如?此浅薄,她可是姚博士的孙女儿,这苦瓜定有深意。
卢昉细细想来,很快大彻大悟!
不是讽刺他们是苦瓜,而是对他们这些学子的勉励啊!苦瓜初嚼极苦,但只要细细品来,又清冽回甘,便如?他们一般!
凿壁偷光、青灯黄卷之时,苦得如?此孤寂,但一朝登科,便能?品得“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甜。苦瓜之苦,仅苦在皮肉;但读书?之苦,却苦在心智。然皮肉之苦养身,心智之苦养心……他懂了,他悟了,姚小?娘子正是借苦瓜勉励他们万万不要放弃,日后定能?等到苦尽甘来的那一日啊!
不仅如?此,这看,这卡片上雕琢的这两?枚苦瓜,瓜形清瘦、孤悬枝头?,这不正是读书?人以苦自守的情操么!多有道理啊,苦瓜从不与?百果争甜,士人更不与?世俗同?流。苦相之下,自有文人的孤高?撑持。
“妙啊,妙啊。”
卢昉简直为这份意趣拍案叫绝!
他将这卡片紧紧攥在手里,心想,不愧是姚小?娘子啊,他真是心悦诚服,从此,他再也?不会蔑视轻慢苦瓜了,这东西虽不好吃,却是个好东西。
而他,还是知行斋的“零零壹”——头?号大苦瓜!
卢昉内心顿时充满里力量,怀揣着这番顿悟,昂首阔步进了知行斋,他心绪激荡,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今日定要读一整日的书?,方不辜负姚小?娘子对他们这些学子勉励的拳拳厚意啊。
本想直奔那读书?室一探究竟,但一进去,他便率先看见了西厢的两?间铺子,头?一间卖的是文房四宝,但又不仅仅有文房四宝,里头?琳琅货物似乎长了双手在他心上挠似的,卢昉没忍住好奇,停下了脚步。
他怀着苦瓜之志向,想着只是略看看便直接去读书?,最多逛一刻钟就好,一刻钟也?不耽搁什么,于?是走了进去。
铺子里柜台处有个小?孩儿盯着,见他进来还脆甜甜地说了声欢迎光临!货架间则还有姚记杂货铺之前见过的娃娃脸仆从在理货。
铺子里粉刷得白墙,窗口开得很大,这处宅子的采光比姚记杂货铺更好,地面铺的是红泥菱花小?砖,墙上还挂着好些《我爱学习》的字画,卢昉没来得及细看,只觉着一走进去便十分敞亮。
当中便是两?排双面的乌木清漆货架,一面全是各式各样的毛笔,有鸡距笔、狼毫羊毫兼毫,这都是寻常的。
不同?的是,有好些笔杆或是有雕刻,或是有镶嵌,有的笔杆上刻了“金榜题名”“胜券在握”“甲榜第一”的字样,有的笔顶上绑了个拿葫芦做的木鱼小?滴溜,管身刻着“功德加壹”“知识加壹”“美貌加壹”。除此之外,墙角竹筐里斜插几管异形笔,笔杆顶端做得像炙肉肠和糖葫芦的毛笔,也?有笔杆顶上雕了猫猫狗狗的,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