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睡,脸上竟也不长疮,可恶。
沈海与那群道士们混久了,难免也有些神神叨叨起来,他时常揽镜自?照,便?想,女娲娘娘造人时也忒偏心眼了。捏他时是不是打瞌睡呢?捏得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就跟随手揪了块泥团往地上一墩就了事了似的。
捏这位林大人时,只怕是拿刻刀一点一点儿修的。
而且……这人头脑还灵光。
起初林闻安来时,沈海和其他小?吏都来拜见上官。见他生得如?松似竹,心里还犯嘀咕,这样的文弱书生,如?何能担火器监造这般匠作?之事?他只怕连火药是用硫磺炼制都不懂吧?说不定只是官家给昔日有功的旧臣寻个闲差,让其安享俸禄罢了。
结果,原以?为是走?后门来吃皇粮的,却两三日便?将军器监多年的记档和图纸看了个遍,还对着记档上的签字画押,把工匠、账房和吏员一个个叫过来详谈,沈海也被叫去问了几?句话。
他连哪年哪月哪种火器是沈海经手核算的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些沈海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却能张口就为他补出来。
自?那之后,沈海便?知晓,官家为何把这位又病又弱的文臣书生派到军器监来了。他并不是来荣养的,他是来收拾这烂摊子?的。
旧档、账册都看过,他当即便?换了好几?个常年偷铜卖铜、相互勾结的工匠和小?吏,又揪出两个来历不明?的道士,五日功夫,便?将军器监上下肃清得一干二净。
当时揪贪官时,这人招呼都不打,直接叫禁军进来抓人。
当时大伙儿还一个屋子?围着暖炉谈公事呢,一转眼功夫,除了沈海,全被堵嘴、拧胳膊押地上了。可把沈海吓坏了!幸好他胆儿小?,又没门路,人家往日看不起他,这等“发?财”之事便?也没带上他。
这倒让他躲过一劫,否则以?他这性子?,只怕也受不住金山银山的诱惑,也是要同流合污的。
最让人胆寒的是,那些人背后多少有些靠山,听说找了几?个官员去官家面前?求情,这下可好,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个自?投罗网了!
全被官家撸了帽子?,一起送到岳将军那儿修长城去了。
凡是林闻安经手的人和事儿,官家眼睛都不眨,全批了。就连他们这些小?吏两三年都没涨过的俸银,他夹了个账本面圣一趟,没过两日,官家也抠抠搜搜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了。
听说为此宫里又节衣缩食,官家和太后娘娘都带头减膳,官家的炙鸭都隔日吃一只了,娘娘们便?也跟着节省起胭脂水粉钱了。
而且,他才?来了不过大半个月,已经弄明?白这猛火油炬的构造、火药的成分,还把总回火炸膛的根源找了出来。
前?几?日,他把军器监的人都叫来,在庭院里支了个巨大的木板,将猛火油炬喷嘴大小?、角度都勾画了出来,并对他们细细讲解,企图叫沈海他们能明?白这喷嘴和风之间?相辅相成的道理?。
沈海局促地坐在板凳上,听得两眼发?直,那些完全听不懂的知识从左耳进右耳出,在他脑海里没留下半分痕迹。
什么喷火的流速得大于火焰本身的传速才?能防止回火炸膛,什么喷嘴收敛能增加流速,什么在喷嘴前?加个流叶铜片,就能让猛火油喷出前?混合风气,使火焰更稳定。
说到最后,他自?己沉浸其中,都忘了他们这些傻愣愣的人了,也不说话了,自?个儿转身一边沉思一边写了满满一木板密密麻麻的数字,除了他,谁也看不懂。之后,他略一沉思,便?恍然大悟般一拍掌道:“我明?白了。”
说完,就把他们都撂下,抬着木板又走?了。
只留下他们这些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吏工匠面面相觑。
他明?白了?明?白啥子?了?至今沈海都还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啥子?。
或许军器监先前?便?是缺一个如?他一般什么都懂的人。之前?,道士只会炼火药;工匠们只会依照前?朝《武备图》中投石机、攻城器的图形,将其大致改成猛火油炬的图纸,再依照图纸铸铜,对其中原理?也是一知半解。
而如?沈海这般的账房小?吏,更是只会核算每一份图纸上标注的尺寸、算式,复核算出的答案是否正确,其实压根也不懂什么火啊猛火油啊。
沈海还跟人打听过了,林闻安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还是当年的甲榜第三,他从小?读得都是圣贤书,习君子?六艺,从没学过这些“奇淫巧技”“旁门左道”,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无师自?通这些东西的?他心里好奇很久,有一回便?没忍住,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问了这问题,谁知这林大人很随意地答:“确是没学过,但也不难,大致看几?遍就会了。”
在军器监干了好几?年都还闹不懂的沈海:“……”
他可真多余问这句。
总之,短短半个月,困扰了军器监数年的问题,已在这位林大人手中迎刃而解。如?今,他还绘制了好几?种新型火器图纸,并生怕沈海他们这些愚钝的凡夫俗子?看不懂似的,详细记录了火器的构造、尺寸、材料、制造流程和使用方法,图文并茂地写了厚厚一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