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仨正聚在林维明那狭窄的、极敷衍地用薄木板和俩樟木箱子拼成的桌案边,头碰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写什么。
这屋子逼仄得紧,除了靠墙的床榻,床头紧挨着一张书?桌,连把椅子都没处放。这桌子也是衣箱子垫高做成的,矮矮的,他们爹买了两只厚厚的藤编蒲团,林维明平日里便就着蒲团席地读书?。
之后,这屋子里便没什么东西了。
小石头打着哈欠,把捂在被褥里皱巴巴的棉衣一件件拉出来。
屋子里衣柜自也是没有的,林维明和小石头的日常衣裳都收在木板底下的樟木箱里。林维明那两套国子监的青衣长?褙子和大衫,算是他顶顶体面的衣裳,不好?收在箱子里,万一叫虫蛀了可就遭了,便在薄板墙上钉了几个木楔子挂着。
墙上除了衣裳,便仅有一副被晒得泛黄了的美?人戏蝶图作?为装饰。这画儿装裱得很粗糙,是勾栏里十个铜板能买一副的。这画上画的都是梨园里演百戏、唱小曲儿最红火的伶人,哪个伶人的美?人图卖得好?,也是说出去极光鲜的事儿,常有那些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膏腴子弟,一买便买数百上千副的。
林维明自没有这等财力,他拢共便只买过这一副。
小石头都忘了这伶人的名号,好?似叫什么赛妙云娘子,是前几年?勾栏里演红极一时的杂剧《王相公休妻》里演潘娘子的女伶。
小石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每回?程大哥和孟四哥非要挤在他大哥这挤得蚊子都快没有落脚地的屋子里,和他一块儿读书?习字。
这能有地方好?好?写字吗?孟四哥家不是有张靠窗的大桌案么?哦,对了,他不愿回?家。可是他过年?也不回?家吗?
小石头想?起,上回?他用窗扇夹核桃时,还见孟员外在他家门口来回?踱步了许久,好?几次都抬手要扣门了,终究又缩了回?去,步履沉沉地折回?家去了。
孟员外不会?是要把孟四哥丢在他家里了么?小石头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吃了一惊,但又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调皮捣蛋时,他娘扒掉他裤子打他屁股,就总会?狠狠地骂他:“你再这么淘儿,回?头便让你爹把你丢了,去别家换个更乖的闺女回?来!”
当时他吓得哭天喊地,只是没想?到,原来孟四哥都长?这么大了,也会?被爹娘因淘气“丢了换妹妹”吗?那孟四哥生得如此人高马大,说不准还能给孟员外换两个妹妹回?来呢!
真可怜啊,孟四哥。
他盯着三人背影胡乱想?了一阵,突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情,忙整个人钻进?被褥,摸出褥子底下的红布袋,仔仔细细地数了两遍。
二十三个铜板,够买大马将军一根脚指头了。
他心满意足地又数了一遍,在被子里憋得满脸通红,又将布袋偷偷藏好?。他如今每日在家都得数两三遍,出门找茉莉和小菘玩时,还要把这红布袋藏进?里衣里带走,戒心重得很。生怕他辛辛苦苦攒的钱被他大哥偷了,或是娘晒褥子发现充了公。
数好?钱后,他便把红布袋塞进?中衣的内袋里,开?始给自己穿衣裳。他今儿要去茉莉家吃晚食,茉莉昨日便过来邀了他与小菘、关戎戎、姜荼几个常在一起耍的孩子,叫他们来家里一块儿吃肉呢。
小石头哪能不去呢!他娘说年?关难过,家里要挤出银钱来,给全家人置办新衣新鞋帽,还要给他爹的上官们、族中亲戚长?辈们备年?礼、还要给亲戚孩子、长?辈留出红封钱,还得置办一大家子的团圆饭。就为了过年?那几日,家里已连着吃了大半个月的蒸芋头、水煮白菘了。
吃得小石头都快成芋头精了。
如今有肉吃,他听着便要流口水了呢。
他先穿了一件棉比甲,再穿两件夹棉短袄,再套件厚棉袄,裤子穿了三条,再围上个围脖,穿好?以后,这膝盖和胳膊肘都弯不利索了,最后直愣愣地从床榻上蹦了下来。
林维明被小石头“咚”地一声跳下床吓一跳,扭头一看,他弟弟穿得像只熊,僵直着开?门出去了,他还喊了声:“你小心点儿!”
之后又扭过头,继续和孟程二人对摊在面前的“姚记知行斋问?卷”冥思苦想?。这卷子上的字迹显而易见,是姚博士那齐整端肃的小楷,虽笔峰不如之前有力,但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仔细看这里头字句,便觉着透着一股姚小娘子的语气:
【国子监诸贤友鉴:见字如晤!姚记欲于小院辟几间静室作?自习读书?之所,特备此问?卷请教诸君。若蒙赐答,他日来室研习,奉茶免资。
烦请依自身情况勾选或书?写,多谢!】
壹问?:需温书?备考时,您更愿在:
南斋学?馆学?舍(读书?氛围浓厚,可惜苦读太晚会?惹同窗不满,有损情谊)
家里书?房(可惜娘亲总进?进?出出送汤送水,思绪屡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