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着不怎么热的太阳,俞婶子已经缝好了几顶棉帽子、麻布罩衣,做好后?往后?一抛落进箩筐攒着,接着缝下一顶。
朝廷里虽也有制备这?些,城中好些官营作坊与寺庙的纺织都连夜赶工,供给的衣物用具已经装了两三艘大船了,但谁也不知究竟够不够用。
她们也帮不了其他?,除了捐些银钱,也只能?尽绵薄之力多备一些。她们做的是专门给尤嫂子夫妇俩以及他?们的学生们带去用的,疫病如虎,多缝一顶便多份安心。
俞婶子一边做一边瞥了眼尤家人?来人?往的门庭,尤医正要带国?子监的不少医科学子们同去,朝廷为鼓励这?样的义举,还专门拨了一艘纲船与他?们乘坐,这?几日他?家中,便都是他?学生的家人?来来往往,一趟趟地送东西。
棉衣棉帽、药材粮食,还有各式各样的护身符、除秽药符,把尤家的小院塞得都快堆满了。
“……不过我是真没料到,青琅她竟也能?有这?份心气,真了不起。”
俞婶子低头缝帽子,小声与如意、程娘子等人?絮絮地道,“平日里我是没看出来,以前我总觉着她是个穷讲究的怪人?,家里的地日日要擦得光可鉴人?,洗衣洗碗还要用滚水先浇一遍,那多费煤饼啊!而且,她之前分明还说,只叫茉莉日后?嫁个好人?家就成了,我便不喜她。如今,我算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青琅是尤嫂子的名字,婶娘们说,她是已故的薛医正的女儿。青琅在此时是一种色如青玉的青石,不仅美丽,在宋时还作为一种矿物药,常被磨成粉用在眼药上,可明目去翳。
薛医正给她取名字时,一定也曾绞尽脑汁地细细思量过,最?终才选定这?个名字。青琅。乃石之美者,可医人?间蒙昧。
他?是盼她既具美质,又?怀慧心。
姚如意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知晓尤嫂子的名字,边缝棉布面罩边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程娘子是今儿缝制这?些用品的主?力,她缝得飞快,还能?抽空接俞婶子的话茬:“这?也寻常,尤嫂子多疼茉莉啊!她只怕是觉着自己吃多少苦头都无妨,但不愿叫女儿吃一丁点苦头罢了。她与尤医正又?是琴瑟和?鸣的,自然会想着希望茉莉也能?平凡地相夫教子、平安顺遂一生,便够了。做个平凡人?又?不丢脸,那些所谓的大功业,没有也无妨。”
“那是我先前误会了她。”
俞婶子点点头,忽而也有些怅然地眺望屋檐之上寡淡的天光,“也是,这?份心我是懂得的。我如今啊,也不求其他?了,只求我那在洛阳的小女儿身体能?好起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别叫我日日牵挂着,也就好了。”
“九畹的身子骨还没将养利索?怎会拖得这?么久!”
银珠嫂子顺嘴一问,又?扭头去瞅了眼小菘在做什么,嘴里嘀咕道,“这?几个孩子怎么那么安静?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她和?小石头、茉莉、姜荼、关戎戎一块儿,还聚在姚家的小院子里玩过家家呢,几个孩子假装开了家脂粉铺子,正给今儿上门的顾客——姚家那几只狗和?猫涂胭脂画眉毛。
原本这?几个孩子胆大包天,本想抓林闻安来陪玩这?“抹胭脂”的游戏,但小豆丁们进门后?仰头一看,正对上坐在廊子下,那位林二叔冷冰冰的脸。
眉棱骨底下压着双覆了寒霜的眼,薄唇微抿,脸色沉沉。他?察觉孩子们的动?静后?稍一抬眼,便吓得这?群小崽子们一抖,立刻选择跑去祸害狗子咪子。
大黄虽也一脸疤痕、凶悍无比,见生人?必龇牙犬吠,饶是银珠这?等熟客上门,都免不得要受其恫吓地吠叫几声。但现今被几个孩子的胖手薅住脖子,却只是僵硬地蹲坐着,仍由孩子们往它?脸上胡闹。
那一张疤脸已被画得花团锦簇、红红绿绿、无法见人?了。
银珠嫂子松了口气。
狗子们虽生无可恋,但孩子们还算乖,既没有祸害煤饼,也没去玩麦粉,更没往茅坑里扔爆竹,还好还好。
但她还是多看了一眼混在孩子堆里玩的茉莉。
茉莉这?孩子果?真是不同的,她这?几日已知晓爹娘要出远门了,还知道他?们要去打疫鬼了,她竟也没哭。反倒是小石头现下这?脸上都还挂着泪呢,抽抽搭搭地给小女孩儿们当胭脂铺伙计。
他?每天都要来姚家看一看的大马将军,卖掉了!
要不是如意安慰他?过几日周木匠还会雕一个新的来卖,他?可能?会抱着姚家的柱子仰头嚎哭一整天。
茉莉呢,却照旧和?小石头、小菘玩,有时还被小狗逗得咯咯笑。
总归是年纪还小,忘性也大,还不懂什么叫离别吧?
银珠嫂子想着,看孩子们玩的起劲,便放心地回转过头来,接着之前的话头,关心地向俞婶子问道:“我怎么记得,九畹的哥儿不都两岁有余了,都这?么长时间了,怎的身子还没养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