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天保佑,二郎如今不仅活下来了,瞧着还不错呢,是不是?七年了,我虽总盼望二郎能?更好,能?不必再忍受这些病痛,但他已能?行走、尚能?视物,我呀,又害怕自己太贪心,时常不敢再向神佛菩萨许太多的愿望,不敢再多奢望。”
丛伯说?着说?着,便渐渐哽咽。
姚如意听得沉默,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丛伯的肩。
林闻安与伤病抗争苦熬过来的七年,旁人?或许无法感同身受,很难想象这其中有多少?苦楚。但她知道那?种无法对人?言说?的痛苦。
因她也?曾有八年,跟着外婆全国辗转求医,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她没能?求到的,万幸的是,林闻安挨过来了。
后来再弯腰钻进车棚里,望着林闻安低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吃着她做的馒头披萨,她忽然觉得自己又不怕他了。
她此时看到的林闻安,沉稳、安静,还有几分病弱。她心想,外表看起来这样冷漠疏离的人?,骨子里竟是一腔热血啊。他真?不愧是姚爷爷一手带大的学生,是个刑具加身、宁死不屈从的硬骨头,和爷爷是一个样的。
林闻安察觉她在瞧自己,却没抬头,依旧慢慢吃完,慢慢收拾杯碟,还给?吃饱了就?犯困打瞌睡的姚先生掖了掖外衣。
忙了一圈,那?个偷偷打量他的少?女忽而朝他伸出手来,掌心里躺着一颗小小的狮子兽糖:“二叔,给?你吃个糖吧。”
林闻安莫名地抬头看她。
姚如意弯起眼一笑,不是昨日那?种半截的怪笑,而是毫无芥蒂、酒窝深深的笑。他愣了愣,真?被她弄糊涂了,她昨个不还是避他如蛇蝎?怎么?今日又突然愿意亲近他了?
那?颗狮子糖不由分说?被塞到了他手里,女孩儿暖和的指尖也?在他掌心划过。他低头看了两眼,弄不明白,到底还是塞进嘴里吃了。炒过的花生香气裹在浓浓的糖味儿里,很香也?很甜。
虽不大爱吃糖,但这糖吃起来不腻味,甜得恰好。
但他心里还是摇头。
跟月月一样,女孩儿的心思可真?难猜。
骡车在人?流车马中蠕蠕而动,好似老龟爬坡,一步一歇,好容易捱到兴国寺。姚如意坐得屁股都麻了,心里想着,便是下车步行,怕也?早到了。
兴国寺山门前已经?停满了各色车马,丛伯让姚如意等人?先下车,先去?逛去?,不必候他。他雇的车太大,得拉着骡车到远处去?寻一寻,瞧瞧可有个空当能?把这车塞进去?。
丛伯刚走没多久,刚进寺来,姚爷爷又红着脸小声羞臊地说?,他要去?茅房。
方才许久没尝过酒滋味的他,没忍住,一口气喝了两缸杯的酒酿圆子,喝得满肚子水,这下内急了。
好在林闻安跟着一道来了,姚如意便留在山门附近等候,由着林闻安搀着姚爷爷找寺里的和尚借茅厕去?。
等人?的工夫也?不闲着,姚如意正好在这周遭踅摸踅摸,看可有什么?新奇小物件,能?摆在自家铺子里卖。她如今开?铺子开?得有些魔怔了,出门见着个什么?东西,头一遭想的必是:这物件若摆在她铺子里,不知有没有销路?
两廊下的摊子挨挨挤挤。东边有卖绫罗布匹和卖绒线的老婆子,她膝头放着个笸箩,一点点把红的绿的丝线缠成小团,旁边立着个竹架,挂着几串米珠银饰,不少?小娘子聚在那?儿挑头饰衣料。
还有卖素饼、茶汤的,转过南角,一溜儿摆着卖瓷器的摊子。
姚如意不敢走远,只?在近旁看,惊讶的是这么?早便有人?卖年货了,这不才刚进冬吗?一块块桃符、灶君像、门神像摊开?在矮桌上,四下墨香盈人?,写桃符的老秀才握着狼毫斗笔,一边写出入平安,一边写新年纳福。摊子边上还堆着些芝麻秸,捆得整整齐齐,一捆几文钱,这东西过年时铺在地上,踩起来噼啪响,图个“节节高”的吉利。
见不少?人?买,姚如意便鸡贼地想,日后叫阿爷没事儿也?写些桃符啊、画些灶君像来卖,她岂不是只?要出个纸墨的本钱就?行,稳赚不赔啊!嘿嘿。
一扭身,卖卜的假瞎子敲着云板大步流星路过,还有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扛着草靶子在人?堆里四处转,红彤彤的山楂果裹着晶亮的糖衣,引了一帮小孩儿吸溜着鼻涕追在后面。
寺里还有一只?狸花猫,竟缩在焚香的大炉子底下打盹,被烫得脸黢黑,胡须也?卷曲,和尚气呼呼地拽着它尾巴拖出来,还不愿意走。
寒风依旧呼呼地吹,但人?多挤着,好似也?没这么?冷了,姚如意回到原处,在一家茶汤摊子边上坐下,蹭着人?家暖暖的炉火,撑着下巴,含笑望着这四下里讨价还价的热闹、挑挑拣拣的欢喜,觉着自己也?被暖呼呼的人?气儿包裹着,很舒服。
正贪看这人?间百味呢,眼前忽而停了好几双脚。一抬眼,中间是个鲜衣着锦的少?年郎,有点胖,身后围着几个豪奴,都不认得。
“哟,这不是姚家小娘子么??怎的独自个儿在这儿?听闻姚家小娘子竟干起了引车卖浆、炙肉沽货的营生,今儿来这兴国寺,莫不是也?是来支个摊子卖浆水的?啧啧,你这一日能?挣几个铜板啊?当真?是叫人?可怜!如今成了商女,又曾退过婚,往后怕没什么?官宦人?家肯娶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