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华卓见吴灼也冲他点了点头,知道这事算是定下来了,才挥手道别。
墨痕社的几位姑娘围坐在一角,讨论着这个别开生面的圣诞节。
“说起来…”陈小芸压低了声音,“你们说,是宋少爷这样当众…‘行动派’的胆大,还是…静文姐那种…嗯…‘心意派’的胆大?”
她这话问得巧妙,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这怎么比?”林婉清歪着头想了想,“宋少尉这是明火执仗,生怕别人不知道。静文姐那是…嗯…暗度陈仓?”她试图用个成语,却用得不太准确。
“我觉得还是宋少尉更胆大!”李英斩钉截铁,“静文姐再怎么样,也只是送送礼物,说几句…嗯…比较意味深长的话而已,抓不住错处的!”
“我倒觉得静文姐更不容易,”小赵不知何时也加入了女生的讨论队伍,“宋少爷家世显赫,又是军人世家,行事本就比我们洒脱不羁些,他做了,旁人或许惊诧,但未必会太过苛责,反而觉得是风流佳话。可静文姐是女子,又是我们社长,她面对的可是沉先生…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迈出那一步?而且还得做得不着痕迹,不被看轻…这其中的分寸,可比宋少爷那高调的炫耀难拿捏多了。”
“是啊…”林婉清也若有所思,“静文姐那是走钢丝,宋少爷这是…嗯…开坦克?”她总能找到奇怪的比喻,“感觉不一样。一个弄不好,静文姐可能连师徒都没得做,还得赔上名声。宋少爷嘛…顶多被说句孟浪,说不定还挺得意。”
“所以说,”陈小芸总结道,“宋少爷是西洋式的胆大,直接、热烈、不管不顾;静文姐是咱们中国式的胆大,含蓄、迂回、步步为营。都厉害,但厉害的地方不一样。”
“不知道沉先生更喜欢哪一种…”李英下意识地喃喃道,话音刚落就自知失言,赶紧捂住了嘴。
几个女孩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跳过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圣诞夜的喧嚣终于彻底沉寂下来。宿舍楼熄了灯,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无声地装点着漆黑的夜。一间寝室内却还透出微弱的光亮和窸窣低语。苏静文、林婉清和吴灼三人挤在了一张床上,裹着同一条厚厚的绒毯,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说着女儿家的体己话。
白日里礼堂的种种波澜,此刻在静谧的雪夜里发酵,变得格外清晰。
“灼灼,你快从实招来!”林婉清最先憋不住,用气声在吴灼耳边催促,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兴奋的光,“宋少尉,你有没有动心?”
吴灼在毯子里蜷缩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黑暗中,她的脸颊滚烫,声音轻得几乎被雪落的声音盖过:“我…我不知道……”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那支笔…他是很用心。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林婉清追问。
“可是太‘重’了。”吴灼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的疲惫,“好像…好像我必须立刻变得很高兴、很感动才行。可我…我当时只觉得慌,怕配不上,怕还不起……”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忏悔的意味:“婉清,我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哎呀,这有什么不知好歹的!”林婉清不以为然地搂了搂她的肩膀,“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当然是自己最知道!不过宋公子这人吧,虽然莽撞了点,但心意倒是实实在在的。”
一直沉默旁听的苏静文忽然开口,声音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一份心意,若只以自身觉得‘好’的方式强加于人,而未顾及对方是否真的需要、是否感到舒适,那这份‘好’,终究只是自我感动罢了。??”她的话语锋利无比,割破了温情脉脉的表象。
林婉清和吴灼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见解。
苏静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轻轻吸了口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当然,宋公子性情如此,直来直去,未必想得那么深。或许在他看来,这便是他表达重视的最好方式了。”
吴灼默然。
苏静文的话让她心中的某种郁结似乎被点透了。那份礼物的“重”,或许正来自于这种不容拒绝的、“我认为好便是好”的强势姿态。
“那…静文姐,”林婉清的好奇心又转向了另一边,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觉得…什么样的方式才算‘好’呢?”她没敢直接提沉墨舟的名字,但问题指向再明显不过。
苏静文在黑暗中似乎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自嘲的意味:“我?我哪有资格评判什么方式‘好’。??只不过觉得,真正的‘懂得’,或许更像是下雪的声音。??”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你看,它来了,天地皆知,却不会惊扰任何人的梦境。它只是安静地覆盖、包容,给予一切喧嚣以沉默的底色,让该显露的显露,该沉淀的沉淀。??”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诗意的晦涩,却让吴灼的心猛地一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舞池里那只沉默而稳定地引领她的手,那份无需言语的默契,以及那份……最终悄然消散于人群、不留痕迹的克制。